第61章 上门拜访

苏韵怎么不同意,苏卫国都坚持还是要卖房子。

“别以为你刚才说的那一大堆道理都对。是不错,但那不是人情世故上的道理。人活在世上,活的是人,不是活的道理。我和你妈还是那句话,这钱,你该拿。刚才在那里,我没拍胸脯说出这话,也是给小章点颜色。护妈归护妈……”

“和你一样,狗日的脾气。”李茹萍飞来一句。

苏卫国咂嘴,“我和韵韵说正事,你这……”

“谁不是说的正事?韵韵你爸年轻时,为你奶奶和我吵架,他护你奶奶,一脚把房门踹个洞,你记得吧?那时你都七岁了,比小枣大多了。小章还知道说是他不对,是他错——刚才你走了,小章可是和我们又说了——你爸什么时候认过错?都他对。”

“也没有。现在就是你对。”苏卫国嘿嘿笑。

苏韵明白他们这会儿一唱一搭的意思,是为章哲开脱,像曹佑珍说的那样:“真心希望两个孩子好”。

她没想过重归于好吗?但可能性已经给章哲亲手断送了。如果她再念三想四,实在就是太不拿自己当回事了。

父母来的头天晚上,他就当着他们的面吼了她。她自己揉揉自己——他难啊,工作忙,家里躺那么个人,还有个派不上用场帮不上手的妈,可不是满目苍夷的难?他都苦死了!她计较了干嘛?

不但不计较,想他所想,帮他查养老院,以为他的犹豫不决是感情上接受不了,结果他担心的却是他妈。表情那么凄楚,嗫喏着,“我妈……”

今天更离了谱。苏卫国护妈踢的是门,他章哲倒好,一把掐上自己脖子。她不光是愤怒他让自己在父母面前颜面无存,她还心灰意冷。

这是更重要的,也是最重要的。

女人一旦心灰意冷,就不想牵牵扯扯,不想欠你半分半毫了——哪怕这“欠”是苏卫国不活道理活人意义上的“欠”——钱算什么?

苏韵这时又回到从前了,她不记得没钱缺钱把她虐得多么惨过了,她又成了那个有情饮水饱,没情金屋寒,甚至金屋可抛的呆女人了。

“家里房子你们不用卖。十万八万我找人借得到,这边的房子一卖一分马上就能还。”

“你住这个旧房子,一个月两千五,孩子找人带又要三千,你算算账也知道不能一个人啊。”李茹萍知道刚才边鼓白敲了,索性敞亮了说。

“章哲会给抚养费的。”

“他送老头去养老院要钱,给抚养费,他还再租个房……多少家私也不够你们败啊!”

苏韵翻眼看李茹萍,意思她什么混乱思维,倒像他们还是一个大锅里花钱的夫妻了。好这么算吗?!

“他妈真一走,你们重新好好过日子,哪里不好?”李茹萍自顾自说。

“他妈能走到哪里去?还能真去什么庵?给小孩讲笑话吗?她那就是个苦情戏,就为让我拿钱出来。”

“也难说。我看她上趟忽然回老家就犯古怪。”

“古怪新怪都不去管了。章哲受得了她,章哲受好了,反正我不受。”

“小章刚才推你那一下不算大事,男的,谁没个暴脾气的时候,你也别大帽子朝他头上压,小章他不是那种人。你说孩子这么小,没个爸爸在身边……”

苏韵不语。

一直沉默旁听的苏卫国这时开了口,“韵韵你这几天冷静冷静,借钱你不要找人借,房子的事、家里的事、倩倩那头,你都别操心,有我和你妈。

“等到小章忙过这阵,两人好好谈一谈。我们盼是盼你们一块儿去,但也生怕把你朝火坑里推。

“多话我们也不多说,这事最后主意还得你自己拿。这么说不是怕你将来抱怨我和你妈……是怕你过不好。”

苏韵喉头一哽,“知道。”

周日一早,苏卫国李茹萍就走了。小枣大概昨天跟着章哲疯狠了,夜里哭闹了两回,这会儿还睡得起劲,一只腿架在自己另一只腿上,动都不带动一下。

苏韵靠在床上,眼皮也沉沉地,想睡个回笼觉,却半天没睡着。期间看了几回表,想什么时候给陈艺蕊打电话合适。这会儿还是嫌早,她一天睡神似地,反正春困秋乏,夏盹冬眠,天塌下来也不妨碍睡到小中午。

怎么自己就不行?一点心思在心里绕老半天。

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这钱她先借,最好在苏卫国李茹萍到家前就搞定。

房子沿街,现在卖了,以后未必买得回来。倒不是指望那房子能涨多少钱,是想着以后苏亚洲和沈倩倩万一回去了,按沈倩倩的头脑,可以开成门面做做生意。卖掉多可惜。

其实十来万对陈艺蕊应该不算大事,但苏韵还是为开口犯难。是好朋友没错,但涉及到钱,总会觉得自己是个麻烦精。

苏韵正叹气,手机在枕头下震动。苏韵翻手挖出来,是赵约翰。

“Hi,Mica,早。”

“早。”

“中午想和你一起吃饭,可以吗?”

苏韵惦记借钱的大事,心里毛毛躁躁地,拿了一旁的小枣做挡箭牌,“我很愿意的,可是碰巧小枣今天送不出去。”

“不不不,不需要送出去,带上他一起,完全没问题。”

“谢谢。他夜里哭闹了两回,睡得不好,现在还在睡。”怕赵约翰不信似地,又加了一句,“昨天下午和他爸爸玩得太疯太累了。”

赵约翰在电话那头沉吟片刻,“那你介意我过去看你们吗?”

苏韵背一挺,左右扫了眼这旧旧的屋子,心里打鼓。这像什么样?

管它,来吧。

朱翎都说世界欠这样的赵约翰一座奖杯,自己就不能表现得真的“很愿意”一些吗?

“求之不得。我一会儿发给你地址。”

这下有事做了。苏韵把手机一扔,慌慌张张爬下床,想总要收拾一下吧?站在空荡的小厅里,又茫然了:收拾哪里呢?巴掌大块的地方,就四面白墙,两组布艺旧沙发加套餐桌椅啊,怎么也收拾不出花儿来。

应该先就答应出去的,苏韵叹口气,只有自己能收拾。

鬼使神差地,她换上了陈艺蕊说“百家姓一号喜欢”的裙,两根带子吊脖子上,前面V领,后背挖出了一个心形的那条。

苏韵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想陈艺蕊到底做服装的,眼光是独到。这条裙穿上身,并没有特别起伏的曲线,可优点也都露了出来:肩膀平、直,锁骨美丽,皮肤白皙。

然而左看右看,总觉得用力过猛,故意迎合似地。

莫名地,苏韵心一慌。她当然知道他和赵约翰还不至于会发生点什么。不会。但是,这是一个转折,自己明白从哪里将要拐向哪里的转折。

转折让苏韵慌张。就和怀孕之初想吃点什么又什么都不想吃的没着没落的慌张一样。

可是,慌什么呢?没着没落什么呢?

这本身就是讽刺的。你单身的印都盖那么久了,你还想入非非,你还暗暗幻想你们终究是会在一起的人也就罢了,现在他章哲的手掐到你脖子上,他章哲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你知道他第一个护的是他妈,你还要怎么样呢?

朝前走吧,表现出很愿意地去接受新的追求吧……

决心没先坚定起来,眼泪却先流了出来。

“没出息。”苏韵说自己。

“没粗(出)息。”

一扭头,小枣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光着脚丫跑来,正仰头看自己呢。苏韵赶紧用手指拭去眼泪,含着笑掐他脸蛋,“你这个小坏蛋,睡饱啦?”

“妈妈哭了。”

“妈妈没哭。”苏韵抱起小枣,不期然一低头,一半胸愣被挤出了起伏,分明就有了勾引诱惑人的嫌疑。不行不行,得换下来。

苏韵忙着帮小枣穿了鞋,把睡觉穿的泡泡纱灯笼裤脱下来,“今天小枣穿帅一点,一会儿有个蓝眼睛叔叔来看你。你要有礼貌,好不好?”

“蓝眼睛?怪叔叔吗?”

“看,小枣不礼貌了。”苏韵边说边帮他换了条海军蓝中裤,不嫌麻烦地系了小皮带,看起来挺登样。

“小枣没有。”孩子抗议。

“好,没有,没有,你去看电视,现在轮到妈妈换衣服。”

“不换。妈妈漂亮。”

苏韵心头一热。昨天晚上从那边回来时,孩子从出门就开始闹,进了电梯哭得更凶,“我要爸爸,要爸爸!爷爷!”

“过几天爸爸再带你玩。”

“妈妈和爸爸一起。”

苏韵明白孩子的意思。只是他小,还表达不出来,她想安慰孩子,电梯已经到了一楼。苏韵好脸面,不想让小区里相熟的人碰到问怎么回事,便有点穷凶极恶地恐吓小枣,“不许哭!再哭爸爸不带你玩,妈妈也不要你了!”

小枣果然被镇住了,嘴里喊着“坏妈妈”,嗓子却是识了相,变成了呜咽。

孩子真是世界上最不懂记仇的人——眼一睁,自己还是他的漂亮妈妈。苏韵很惭愧,不由蹲下来又搂住小枣,“小枣也漂亮。”

母子俩正互赞互夸,一派温情脉脉,有人敲门。苏韵想赵约翰开飞机来的吗?地址发过去不是还没多会儿?神了。

再看自己这身衣服,换都来不及了,她把领口朝上拉了拉,去开门。

门里门外的人俱吃了一惊,只有小枣又体验了一回喜从天降。

“爸爸!爸爸!”小枣电视也不要看了,朝章哲飞跑而去,“你来带我玩的吗?”

章哲一只手抱起小枣,“爸爸下午有事。下个星期好不好?”

说完问苏韵,“爸妈呢?昨天没来得及,刚去给爸买了点烟和茶叶。”

苏韵看着他一只手里还拎着的乐购购物袋,不为衣服扭捏了,脸也换成了平板脸,“早上走了。”

章哲挠头,“爸不是一直都吃了饭、睡好午觉才走的吗?”

苏韵不说话,一副不想答你废话的样子。

章哲把小枣放下来,手中的袋子放到旁边鞋柜上,“小枣先去看电视,爸爸和妈妈说会儿话。”

小枣很乖地跑开了。

章哲只敢看着苏韵的眼睛,分毫不敢往下移,以他们现在的关系,是要非礼勿视了。

“昨天下午是我一时冲动,对不起。”

苏韵从嗓子眼儿里狠狠地“呵”出一声,一时?冲动怎么不对你妈冲动?怎么不让她闭嘴?就知道欺负我的神经病、王八蛋、暴力犯!

苏韵呵完就不说话了。表示不接受你这个对不起。

“昨天因为我妈她……”

“不要再提了。是你妈,不是我妈。”苏韵开口拦截,冷冷地。

“苏韵你耐心一点,先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

“吵架了。”小枣忽然转头,对着他俩说。

苏韵闭了嘴,眼睛看着章哲的脸,意思看你儿子的面,你说吧。

章哲却又讲不出来了,意识到把昨天的冲动解释明白,非得从曹佑珍的“故事”说起,要说起来,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可看苏韵这身打扮,像要出门。

他只好又重复一遍,“反正是我不对。我以后肯定不会再那么做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

章哲低了低头,“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

苏韵整张脸上的肌肉立刻一起调动了起来,一个过去常犯的“马打响鼻”差点就猝不及防来了,好在收住了。

“我这两天就把钱转给你。”

“苏韵不用!”章哲急了。

“我爸都在你们面前说我 ‘通情达理’了,我得给。”苏韵不屑地笑笑,“满足你妈。”

“我爸存折上的钱,我妈早上取出来了,下周回去再办一下报销,交押金足够了。”

苏韵倒没料到曹佑珍能取钱出来,章炳年躺在医院时她不是都没取吗?怎么忽然……

正愣着不知说什么,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飘进了鼻子。

赵约翰胸前抱着一大捧绿雏菊和黄玫瑰,胳膊弯儿里还夹了瓶白葡萄酒,另一只手提只满满当当的袋子,有嫩绿的芦笋尖和法棍露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