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独回老家

赵约翰约苏韵周日晚上去伊藤园吃日料。

苏韵到时,赵约翰站在门口的蓝色布帘边,手里抱着一捧白色马蹄莲,样子有点傻。

苏韵脸一红,下意识地朝身后看了两眼。

“Mica,你看起来很美。”

“谢谢。花也很美。”她接过花,“又是周五飞回来的吗?”

“对。有选择时,我总是愿意早点回苏州。”

“没人不喜欢苏州。”苏韵只能算新苏州人,但确实深爱这座城。公司里每个来这里的老外,也几乎都对这个城市表示过一见倾心。

“对。这也是我和J.C(大老板)申请不想再负责具体项目的理由之一。”赵约翰用筷子娴熟地往苏韵碟子里夹了两片三文鱼,“忽然厌倦了不停飞。我想我老了。”

苏韵一副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真的,谁老也轮不到赵约翰,他似乎永远精力充沛,神采奕奕。

“我是认真的。六月从法兰克福飞香港,下飞机时忽然在舷梯上摔了一跤——不是踩空,就是没理由地头一昏脚一软——我当时认为这很不科学,一定是见了鬼。但后来想通了,这其实很科学。这就是科学。因为你开始变老,当然,35岁……”赵约翰耸耸肩。

“不是老。你想要说、表达的不是‘老’,是相对你的工作强度而言——整天空中飞人,那么繁忙……”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都喜欢你。你善解人意,理解别人,善良。”

苏韵没料到弯忽然就转了,“谢谢。”她说。

“我的意思是想定下来了,”弯再次一转,“settle down(安定)。”

苏韵心一跳,明白这就是台风天那晚赵约翰说的“重大消息”了。她轻轻点了点头,意义连自己也不明。

“现在,你怎么样了?”

逃不掉了。

“你不是说看起来很美吗?”苏韵笑着说,知道这听起来很像调情,但不是。

上一次得知自己离婚时,赵约翰说很高兴有机会能重新认识她,她当时说暂时没有心思。现在赵约翰说到“安定”,问到“现在你怎么样”,自然是重拾旧话题,她不想让气氛忽然尴尬。

“Always.Yes,you are.”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苏韵想这才是高手:就不给你逃。

“谢谢。”她只得又重复这两个最没用的字。

——还是尴尬了。

谁知高手也在这时扭捏起来,“Mica,你并不是介意我之前不间断的约会对象,对吗?”

苏韵惊得!他怎么会这么想!他们有不同的文化差异,她不是他的谁,他有权力和不同的女孩儿约会,他没义务把深情圈起来留给她。

“不不不。不是。我只是……”苏韵字斟句酌,中文是自己的主场,竟不利索了。她只是依然没心思,可她要再这么说,太伤人了!

“我只是……我还需要时间想想。”苏韵声如蚊讷。

“慢慢来,我们有很多时间。”

赵约翰的声音温柔得能化开冰凌,苏韵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敷衍,不知道留这点希望是不是比伤害更残忍。确实,有晚灵魂出窍,她真把图片上一张老外的脸想成赵约翰过。但她懂那只是人一时软弱之下,想找个依靠罢了……

苏韵的心乱得如一张蜘蛛网。

章哲这趟差是有史以来最累的一趟。

他归心似箭,想早点处理好问题。难办的是涉及多方,光协调统一时间就浪费掉很多精力,他恨不得自己胸前挂个哨儿,使劲一吹,大家立刻集合。

就是早晨的交通,都让他几近崩溃。深圳这地方,真是来一次就好像比上次更堵一次,从酒店到客户办公室几公里的路开开停停,能耽误到十点。

章哲心烦火大,原是从不乐意把家里私事拿到场面上说的人,也不得不打招呼,说父亲脑溢血刚出院,希望能得到大家的积极配合,好让自己对老板交差后能早点打道回府。

这一来倒帮了大忙,连周末两天也效率极高地利用上了,章哲想还是要适当卖卖惨,当然自己也就更卖力。白天开会讨论,电脑机器好几台一起测试看数据做分析,晚上在房间出报告,熬到两点,眼睛和水老鼠一样,脑子都是混沌的。第二天八点却又准时醒过来。

连轴转着,省下两天时间,计划周四结束,周二傍晚就降了无锡。

回苏州的出租车上,章哲只觉累。岁月不饶人是真的。他看着窗外一片穿过云层的夕阳,悠悠地想,自己会不会哪天来个过劳死?最近新闻没少报道。

还真不能,死了身后那一摊子怎么办?人活着、打拼,似乎不是因为勇敢,只是因为害怕,只是因为我们身为子女,身为……

章哲心里忽然翻滚起一阵酸楚,周六竟又在“打拼”中晕乎乎过去了,又没看得到小枣……

周六忙了一天,第二天才听曹佑珍说苏韵昨天带孩子去看过章炳年,也不知她是不是还在生自己气。

章哲摸出手机,手盘恒许久,终于又塞回去。

“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的手。”他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句话,也许在机场书店,也许以前苏韵看的哪本书里?一向觉得太文艺的东西华而不实,现在倒是应了心里的景。

章哲闭上眼睛,不知路在何方,不敢想路在何方。

可他不知道,就眼下这样,都还是有人在给他托着底,不然他连这会儿坐在出租车上发感慨的时间怕都没。

曹佑珍是早上苏卫国和李茹萍出去买菜时走的。圆护工那会儿已经来了,她是个会安排病人、也会安排自己的人,来了先喂流食、翻身、按摩,一气忙完后自己倒好一茶杯水,笃笃定定坐下来,手机打开看视频,一看起来就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思。

还是李茹萍在鞋柜上看到那张字条儿的。曹佑珍说,回趟老家。后面加了两个字“麻烦”。

苏卫国不知这么突然是哪一出,打电话给刚出门正在上班路上的苏韵。苏韵接到电话烦心坏了,还嫌不够乱!想拨给章哲,才按下快捷键又急忙挂断了。和他说,只会让他空烦,还影响工作,反正又没办法飞回来。

曹佑珍家那头的亲戚苏韵印象中几年就没见过谁,外公外婆早走了,一个阿姨和一个舅舅也都不在合肥市里头,更别谈联系方式了。

苏韵想来想去,找了章磊,把大致情况先说了一下,又说查了到合肥的车次,按理中午前后能到,想麻烦大伯伯抽个空过去看一看曹佑珍到没到家,好让人放心。

章磊一口答应了,说马上联系安排。苏韵说你一有消息就打给我吧,章哲这两天在深圳出差,忙都忙坏了,先不要打给他。

“我二叔怎么样了?我这一阵也忙得不得了,都没空去看一看。”

“已经从医院转回家了,不认人,别的还好,看看能不能慢慢恢复点。”苏韵惊讶于自己说起来一套套地,倒还像是章哲老婆、是能代表这五口之家说话的人一样,不免暗呸自己一声。

“那我也正好和我爸讲讲这事。之前一直没敢,年纪大了,也一身毛病,怕他去看了一时吃不消。”

“理解的。”苏韵又呸自己,轮得到你理解,哪根葱。

放下电话,就是等电话响。谁知到吃过午饭还没等来,苏韵就又去翻火车时刻表,一个个对照,时间往足了留,这会儿也该到了啊。那边李茹萍也担心——毕竟曹佑珍年纪不小,又那个瘪麻袋状态,万一出点纰漏,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跑没的——打了两回来问,苏韵更急。

正想管它三七二十一,去和正主儿赶紧报备下吧,自己担不起这责任的时候,信儿来了。

弄半天,原来一个大乌龙。曹佑珍说的老家不是合肥!

章炳发接到章磊电话,去章炳年曹佑珍家门口站了个把小时,左右等不到人,猜会不会回了做姑娘时的老家。本地人关系网多,七通八拐几个电话一找,从六安的老邻居那里问到了,曹佑珍就是到了六安,人现在已经上了后山。

苏韵倒是听章哲说起过六安这个地方。说他小时候跟着曹佑珍坐绿皮火车去过两趟,那是他出过的最远的远门。外婆家前面有河,河边有棵桃树,屋后有竹林,夏天很凉快。

苏韵记得自己还问他想不想哪天再去看看,章哲说他外婆去世多少年了,房子怕早烂剩几根木椽了……那曹佑珍现在去干嘛?

过了约莫两个小时,章磊又打了电话来,说他爸和曹佑珍说上话了,刚去后山给章哲外公外婆烧纸的,一并又给了苏韵一个章哲他舅舅现在的手机号码,苏韵这才安了心,千恩万谢的。

一天就这么给耗差不多了,正经事没干,却像跑了场累人的马拉松,和李茹萍就免不了一通抱怨。

“你们看看,他家人,一直就这样,自私得没了边,来了两年半不提回老家,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回?她这是惦记你们给收拾着烂摊子,吃准了你们也心软,会留下来帮着照顾他爸到……这先不去说,还添乱,净添乱!你说一下谁拦着你,要这样偷偷摸摸地?给人弄这一堆麻烦?离婚了也不消停。前世欠他家的。”

“还真是,把我和你爸都吓了一跳。怕也是天天心里难受……韵韵,你晚上来不来吃饭?”

“妈你又来了!说了别当自己主人!我每天就差顿饭吗?等章哲出差回来,你们赶紧回去,在这儿耗什么。”

“光小章回来不行,不得等小章他妈回来?”

“他妈回来也没用,没看一天神游呢。他爸今天怎么样?”苏韵问。

“还那样,躺着,话说不出,就一双眼睛转转,也不知道识识人。唉,人一老一病,就剩可怜。”

苏韵挂了电话,埋头干起了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