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单亲不易

苏韵每天早出晚归,标准两点一线。中午也不太和同事们一起出去午饭了,叫了外卖回来,吃完赶紧睡一小会儿。

这天晚上,小枣睡了,苏韵正一个人坐着等洗衣机脱水,李茹萍打电话来,问怎么好久没打电话回家。

苏韵说忙忘了。李茹萍说章哲又出差啊,苏韵没吭声,李茹萍问明天能不能抽空去看看倩倩。

“干嘛?”苏韵问。

“打电话回来哭哭啼啼地,说要和亚洲离婚。又不说什么事。”

苏韵一听“哭哭啼啼”就火了。

“要离就离好了。打电话给你们干嘛呀?”她就看不上为点事拉上父母跟着穷操心的,又不是三岁孩子。

“你听没听说为什么事?”李茹萍问。

“我怎么会听说?还能为什么事?肯定就是钱呗。”苏韵没了好气。

要说烦父母什么,就这一点最让她烦。你儿子的事你打电话给他问呗,怎么操起电话就习惯往我这里拨?小时候老师把我当成苏亚洲的家长,你们也拿我当他家长?我自己都一团糟,两腿在泥潭里没着呢,我还有心思管别人?我还有能力替别人擦屁股?

“我不去问。我不想管这事。你们也别管。”

“㖞,今天怎么了又。那你早点睡。”李茹萍讪讪地挂了电话。

苏韵这一晚就更不好过了。她现在像变了个人,身上布满了火星子,一碰就着,就对人嚷嚷,往人身上撒蛮气。

最不可饶恕的,她连小枣也没放过。

说孩子猫三天狗三天真是没错。小枣今晚闹腾得没完,从苏韵下班到家“接手”他开始。伏天,正热。老房子不讲究设计,厨房狭小还不通风,苏韵忙得一身汗才做好了晚饭。可孩子不好好吃,哄半天,也没正经吃两口,爬上爬下,勺子掉完筷子掉。

苏韵收了碗,“不想吃就饿着,今天也不可以看动画片。”小枣不依,哭。

“不乖就要接受惩罚。”还是哭,哭得连绵起伏,停一嗓子、起一嗓子,和苏韵比耐性。

苏韵不理他,忙自己的。冷不丁,小人儿冒出句话,“坏妈妈。”

苏韵手就通了电,弹到小枣屁股上,“谁是坏妈妈?”

“你是坏妈妈。”

苏韵再拍,“还说不说了?”

“就是坏妈妈。我要我爷爷。”

苏韵想都没想,对着小枣屁股又是一巴掌,“我和你说过你要不到你爷爷了!”

小枣不知是认清了形势,明白这里谁说了算,还是被苏韵这句话亦或歇斯底里的凶狠表情弄懵了。他不喊了,只抽抽嗒嗒。

苏韵惊了。自己打孩子了?还打了三下?这是怎么了?!以前看育儿书,也装模作样地同意“打小孩是大人没能力的表现,是一种变相的强权政治、欺负弱小”。

现在呢?自己比没能力还更低级,自己用武力让小枣闭嘴,自己不就是坏妈妈吗?还想打服他为自己正名?

苏韵蹲下来,帮小枣擦掉眼泪,“宝宝?对不起。妈妈错了。妈妈没控制住心里的坏魔鬼。”

“坏魔鬼也把你打败了?”

小枣暴躁脾气,不是跺脚就是撞脑袋。苏韵这阵儿给他讲了不少关于情绪的书,告诉他不能被坏魔鬼打败,因为坏魔鬼不让你的耳朵听道理,嘴巴讲道理,脑袋想道理。

苏韵连连点头,“妈妈有时也做不好。”

小枣继续抽噎,“那爷爷呢?奶奶呢?爸爸呢?”

问得苏韵不由捂着脸也呜呜哭起来。

睡前,像是为补偿孩子,苏韵连比划带表演一口气给小枣读了四本绘本,其中一本《爸爸,我要月亮》,小枣听了一遍还要听,听完又要听。苏韵反而边读边忐忑,懊恼自己没事先把这摞书筛选下。

倒不是要故意避开“爸爸”和“离婚”这个问题不谈,毕竟才两岁,他懂什么离婚不离婚?懂什么爸爸和妈妈虽然分开了,可他们都还爱你?他只会说“我要”,要爸爸,要爷爷,要奶奶……

她是盼望着他能快点长大的,长大就懂啦,她就好告诉他啦。

“我爸爸买车车,也摘月亮。”

“对。爸爸给小枣买车车,也给小枣摘月亮。”

“做梯子。”

“对。做好梯子才能爬上去摘。”

“打电话给爸爸。做梯子。”

苏韵就愣了。小枣知道打电话呢!

也是借着这个劲,她发了信息给章哲,“小枣要打电话给你。”

章哲很快回了过来,“在外面,正有事。我尽快。”

苏韵心里打翻了五味瓶,男人还是比女人理智,他们不感情用事,他们离了就是离了,阳关道和独木桥分得清清地。

“爸爸正在忙,不能接电话。”

“明天再打。”

“明天爸爸也忙。明天妈妈给你摘月亮好不好?”

“好。”小枣奶声奶气,他不惦记爸爸了,不生妈妈气了,甜甜地,“妈妈晚安。”

等小枣终于沉沉睡去时,苏韵在孩子脸上亲了又亲,还是别长大吧,就这么大,就让我替你阻挡风雨,阻挡迷惑。我们不要你爸爸,让他忙。

章哲十点才把电话打了过来,苏韵直接按断了。

“他睡了。”她回。

“好。”章哲说。

苏韵对着这一个“好”差点想把手机砸到窗外去。

她的情绪怎么还因他、因他一个字而起?说“好”错了吗?你指望他和你说什么?离婚是狗提的吗?

可他怎么能这么对小枣?他这个人也许骨子里真和他爹妈一样,有冷酷无情六亲不认的基因。苏韵恨恨地想。

李茹萍的电话不是时候,电话内容也不合适,正好“撺掇”着苏韵把心里无处发泄的恨意兜头转嫁了。

苏韵痛苦地抱着脑袋。

她怎么就这点出息了?离了章哲自己就活不成个体面人了?攒这一肚子脾气到处搞恶性循环?她越发看不起自己,厌恶自己,只想这倒霉的一天快点过去,明天睁开眼重新做人。

可闭上眼先成了问题。

脑袋总转,有时觉得离得对,想章哲爱自己怕都是假的,人走茶凉;有时又想到自己的以后,还会有个人吗?哪个人有章哲好?

左右都是他。

苏韵这时就觉得自己有病:离婚最大的原因就是和他的家庭脱离开,就和写故事一样,这是中心。可苏韵总不能聚焦在中心上,一想,就偏到章哲那里去了。

苏韵睡不好的时候越来越多。

陈艺蕊来给她妈送鸡头米,给苏韵也带了两袋。

一见人,数落得停不下,“人家锁骨里放硬币,我看你能放鸡蛋了。你得多补补,补气。我该带些燕窝给你的,我家正好还剩了些。就是挑毛麻烦。”

“燕什么窝,我又不是贵妇。别人求瘦求不到。”

“可千万不能再瘦了。女人一枯,五官再美也没魅力。弄点桂圆红枣炖炖也行啊,快还方便。”

“哪有空。”

苏韵真没空。凡事等到亲自上阵,才晓得多磨人磨时间。她在吃的方面能上也能下,剩两筷子荤菜,清水煮盘西兰花或者拌碗白菜,就能当一顿打发了自己。可孩子不行,就算你舍得这么马虎对付他,他肯不肯吃还另说。

以前曹佑珍的厨艺一直在线,小枣嘴巴早给养叼了。就说熬锅鱼汤,你要葱姜蒜先准备齐全了,再两面煎黄,小火慢炖,味道过得去,小枣才肯吃。

也试着马虎过——金贵着养是养,马虎着也能长大吧?——但马虎出来的东西,他就是不肯吃,怎么办?还能再揍他?可不能再犯了。苏韵也就按下性子,一板一眼。

这时候,她倒明白曹佑珍平时费去的心思了。

还不只是吃呢。洗衣服,讲故事,陪着玩你大人觉得无聊透顶、孩子却兴致盎然的游戏……

“现在最幸福的时候是早上醒了,眼睛还没睁开的那一会儿。小枣也安静睡着,不曾开始‘妈’,‘妈’地喊。”

“章哲来过没?”

“没。”苏韵脸烫烫地,明明心里恨,嘴上又给他打掩护,“说忙。”

“他家老头倒沉得住气。看他最后到底要房子还要是陈家香火。”

“要什么跟我还有什么关系。等章哲重找个,一生不就是香火?”

“瞧你酸的,一看就是没放得下。我也总觉得你们俩没完,婚离得这么草率,该谈的什么都没谈。”

苏韵这才绷不住了,“完了,真的。他不但没来过——三周了,是不是该来一来?——有天晚上小枣想打电话给他,他竟然说在外面有事。就是个冷血动物,遗传!”

“说不定也真的生你气呢。不是你非要离婚的吗?刀都拿了,就差拿枪了。男人有时小气起来比女人还女人。话又说回来,小气正说明还在意啊。反正你就继续按兵不动,从前你敬他们处处退让,这回他们想要你回头,不多退几丈,退到你高兴,你都别依。”

苏韵撇撇嘴,“我公公输什么都不能输阵的,放弃香火也在所不惜,你放心好了。”

“好改口了。还你公公。我去我妈那里一趟,这包里是从隔壁童装店给小枣挑的几件衣服,外贸货,便宜。”

“对了,赵约翰也给小枣买了袋衣服。我还没拆呢。”苏韵随口说。

陈艺蕊不走了,“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噢,就是知道我离婚了。”

“怎么知道的?你不是一天做贼似地早出晚归掩人耳目?”

陈艺蕊最近和沈一楠关系改善了,又开始不定期毒舌。

“再早出晚归也瞒不住前方格子间的细节控啊。”

“现在不是流行私家侦探吗?你们办公室那女的被聘去做这行,肯定有前途得多。”

“呀,被你带歪了。赵约翰知道这件事和她没关系,是我自己说的。他看我工作状态不大对头,怼客户,接电话也不耐烦……你不知道我都在电脑屏幕上贴了五张便签条提醒自己‘耐心、耐心’了,啥用都没起。不过他倒没像韦先生那样批评我,哈哈哈。”

苏韵忽然笑起来。

“他真的搞笑,说客户‘不可意思’,半天我才懂是‘不可思议’。说该强硬的时候就强硬,天塌不下来。跟章哲像。”

“喂喂喂,眼神又飘了,那是前夫。”

“刚刚不是你说‘还没完’?”

“刚才是刚才。刚才没百家姓一号。然后呢?”

“约我吃饭,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我就说了。就很抱歉听到,非常遗憾什么的那一套。”

“你别轻描淡写啊。一套讲全了。”

“说改变也不是坏事。他很高兴能有机会重新认识我。”

“看看人家多会来事,给小枣送衣服!是告诉你会对小枣好呢。”

“我暂时哪有心思考虑。”一看陈艺蕊的眼神,招了,“我没那种感觉,总不能硬凑一块儿。”

“感觉!有餐风饮露的心,没那个命,还不是为鸡毛蒜皮搞到离婚收场。被抽的鞭子还不够多?”知道话冲得太猛太重了,陈艺蕊往前回,“算了,你自己看吧。其实你和我说白了是一样类型,都知道自己要什么。我就图钱图安稳反而省事,倒是你图感情图心动,磨难多。”

“行了你……我又没生气的。”苏韵说这么说,却也是闷闷地。

“谁知道,等我走了,一个人心里憋着气,气成鳖。”陈艺蕊叹口气,去她妈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