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别打我主意
章哲这几天一直在协调软件、硬件和研发的人对一款出了问题的机型进行远程调试。尼克姚说周五还不能百分百确认解决,那周末就直接带人带机器飞过去,驻扎到客户那里。
这当然是下下策。有家有口的,谁愿意牺牲周末?章哲又轴,问题几天不解决,搁在心里烟熏火燎地烦。陀螺一样转到快七点,直接在公司楼下的全家买了盒便当,准备奋战一晚。饭吃两口,曹佑珍打电话来,“你爸叫你回来呢。”
“忙,你们先吃。”
章哲只当这是和平时一样的“催饭”电话。人一多,吃顿饭也能成问题,光为这个,苏韵都抱怨好多次。碰上加班,他会发信息和苏韵简洁说一声你们先吃。但章炳年对苏韵转述的“章哲让我们先吃”听不进去,总说“不饿。等等。”
但苏韵饿,苏韵想吃饭哪!一个上了一天班的人,到家饥肠辘辘,还要“等等”!等半小时四十分钟她也没问题,也应该,可章哲忙起来没个准。苏韵总记得关照他去先买个便当或者叫个外卖填肚子,倒剩自己在家饿得没处发脾气——公婆也都不吃,也都在等啊!
苏韵生气,说这家里她就不算个人,她也上班,也挣钱,想按时按点吃晚饭都像是不守妇道的事。
“你以后自己打电话回来说不要等,亲自说!我等不了到八九点吃饭,我胃受不了。”
这事儿就逐渐演变成了章哲打回来说——章哲忙忘了打——曹佑珍打过去问。苏韵想起来就要翻白眼,“你爸真离谱,以前你也不是瘪三,好歹也月入过万,他留空锅给你。现在不过忙了,不过升了个经理,当你全家的功臣,都得等。哪天万一你变成CTO(首席技术官),你爸是不是要喂你吃饭?”
苏韵一饿脾气就大,话就戳人。可章哲没辙,一再说“你们先吃”,也没用。老头就认他指派曹佑珍打去的那个电话。
章哲准备挂电话了,曹佑珍说,“你爸……叫我打的。苏韵又叫我们走。”
噩梦重现般,章哲头上差点冒出烟,“今天又怎么了?爸没事吧?”
“你爸没事。和小枣看电视呢。今天不曾有人说她一句,一回到家无端端发了邪火,摔烂了小枣的奶瓶。”
章哲想到下午苏韵发来的短信,“什么人哪!119万还反悔不想卖。放鸽子,不给看……真的气死了。”
章哲头大,自从这个月抽了风开始看房子,看一次生一次气。
就说有一天非累积到爆发吧?
“你们先吃饭,我一忙完就回去。”
但接下来忙也成了无用功,心里疙疙瘩瘩,脑子迷迷晕晕。章哲认了命,周末跑趟客户得了。
回到家开了门,章炳年和曹佑珍饭正吃到一半。章炳年虽只顾拿筷子朝嘴里送菜,没像往常一样招呼他再吃点,但面色如常,看不出愤怒过或激动过的痕迹,这已经让章哲感觉受了莫大恩典——他爸没为苏韵的话搅个鸡飞狗跳确实是宽宏大量,是仁慈——他先替苏韵道歉了,“爸,苏韵最近看房压力大。你别往心里去。”
这道歉是带了一点讨好和迎合的。他现在已经基本摸着点章炳年的心思了,买房、买车、升职都算和“成功”沾边的事,他高兴。
果然,章炳年手中的筷子停在了半空,眼中有了一丝兴奋的光芒,“看房?看啥房?”
章哲有心先回房间问问苏韵下午什么情况,但看卧室门掩着,只一道很微弱的光透出来,想是在哄小枣睡觉,就拖了张椅子坐下来,答章炳年说,“打算买房。”
章炳年先前的兴奋变成了踏实的喜悦,“是要买了。小枣都两周多了,很快要有个自己的房间才行。章磊家小丫头一个人的房间就三十个平方……”
看看,什么叫时机?章哲不无得意地想,等到老头有了“觉悟”,自己都不用费力铺垫。
“是这考虑,”他说,“再一个,你和我妈年纪都大了,你身体也不大好。苏韵看的都是附近的房,靠地铁,出脚方便,离我们也近,能互相照顾。”
“怎么,是给我们买?”章炳年声音里带了克制不住的激动,紧盯着章哲的嘴巴,好像从那里即将吐出一条金鱼——金子做的鱼。
“是啊。给你们单独买。置换太麻烦,又买又卖,我和苏韵都忙。”章哲卖个无中生有的乖,表示不是不愿置换成大的三代同堂,只是因为麻烦。
“苏州现在房价快飞上天了。有那一天我看中介玻璃上贴的房源广告,你们这小区小户型的现在要二百多万了。”
“是啊。涨疯了。挣钱的速度赶不上房价飞起来的速度。爸,这也正是我想和你们说的事。不是最近连着几个地方出台提高首付比例的政策嘛,我们想趁早落实了心安。”章哲小心翼翼看章炳年的反应,没有,他爸还前倾着身子瞪着眼睛竖着耳朵等金鱼。
章哲想索性一杆子捅到底了,“钱我们也努力攒了些,等这边买了,合肥的房子就彻底空关着了,不如趁现在高点卖了,那样……”
章炳年这下有反应了。他极快速地把前因后果捋清楚了,他的兴奋和喜悦瞬间荡然无存。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章炳年像被人用手推了一把,朝椅背上一靠。他的语调是悲切的,好像真给人下了套。
“你们夫妻俩双簧演得多好哇!一个先下班到家好端端地就叫我走,叫我回去,摔奶瓶,甩脸子……我心定呢,想我儿子现在都不叫我‘回去’,她说了我就当阵风过了。没想到螳螂捕我,你黄雀也想捕我,到家了就要卖我的房子!”
章哲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但说不出,他连这苦的根源在哪里都还不知道。
“爸,你这话说得!你想哪儿去了?我一点也不知道苏韵和你们说……”
没说完,被章炳年打断了,“不知道?谁信啊!你们夫妻一条心是好事,我不拦你们。你们计谋用得好,我也服气。可我话撂这里,谁都甭想打我那套房的主意!”
章炳年的悲切被坚定代替了,他把筷子猛地摔到对面墙上,喘匀了气继续说,“要我卖?当初我那么费心劳碌买下它最后就为卖了它?卖了我以后回去住哪里?你们早把老祖训忘光了,目无尊长,嘴一动就敢说叫我们走的话。到时让我睡马路去?我告诉你们,我不上你们这个当!那是我留着保命的地方。”
章哲没料到这个弯转得这么大,这么急。
苏韵也没料到。公公的话字字清晰,她不在乎“目无尊长”,不在乎说她和章哲演双簧的“欲加之罪”——比起买房的希望彻底宣告破灭,那些算什么呀?苏韵坐在阳台上,抱着膝盖咬着嘴唇默默地哭,章哲什么时候走进房间的她都不知道,直到章哲的手搭到她肩膀上。
她像遭了电击,幅度很大地站起身,崴了章哲一个趔趄后,抓起电视机上方摆着的一对连体泥娃娃狠狠砸到了地上。
“你神经啊?!”章哲发了火,“一天有完没完?哪次看房回来你没生气?谁欠你了?”
“你欠我!”苏韵咬牙切齿,“章哲你就是个骗子!当初说得那么动听、那么信誓旦旦,原来你连商量都没和你爸商量过,你只是为了敷衍我,忽悠我,你真是一身好算计……”
章哲不知怎么人人都来说自己“算计”——他算计谁了?他怎么知道他爸会死守住房子不肯卖?不是他说“死也要死在我儿子这里”的吗?不是他说“警察来了也赶不走我”的吗?他怎么知道他想要脚踏两只船(房)?
“我敷衍你什么、忽悠你什么了?我为这个家就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你以为我真爱死了现在这工作?我不是为多挣点钱实现你所谓的‘居住自由’?你那么急干什么?本来就还差一大截子。我让你晚点看,你要对我发火,对我发不够,还要拉他们做受气包。你何必呢?”
苏韵看着眼前这个吵架能力比两年前“精进”了不少的男人,只想撞墙,“章哲,我就问你卖房的事你是不是压根儿没和你爸商量过就来我面前拍胸脯,你为什么不回答?你说这一大堆废话干什么?”
“我没和他商量是以为根本不需要商量……”章哲握紧拳头不知揍谁,“好,就算这是我错了,你好端端为什么又叫他们回去?”
苏韵像在思考,她沉默着,忽然发出两声令她自己也毛骨悚然的冷笑,“好端端?我‘好端端’会叫他们回去?你知不知道……”苏韵想起下午的那出长闹剧,失去了和章哲逐一说的欲望。
不说了,有什么好说?有什么意思?但该扔的火球还是要扔,她不能一个人烫,一个人疼,她受够了。
“你发没发现你现在说话也不过脑子,也不分青红皂白,也开始胡搅蛮缠不讲道理了?我会好端端?我还没那么神经病!我跟你说,你现在越来越像你爸了!”
苏韵终于在最后一句声嘶力竭了一回,河对岸的狗都似受了惊吓,发出一声低吼。
“我像我爸怎么了?像我爸难道要被抓起来判刑坐牢吗?!”
“……”
苏韵瞠目结舌,比刚才更大、更致命的失望在胸中翻滚不止——这句话正是最标准的“章炳年式”啊,和“警察来了也赶不走我”有区别吗?她愣愣地看着章哲,感觉到一阵心悸和惊恐……
“苏韵……我明天也许要出差,能不能答应我先不要闹?闹出事了你在家怎么收拾?等我回来再谈行不行?”
苏韵面无表情抬脚往外走,章哲一把拖住她。苏韵不动,也不看他。
“房子的事大不了我们再等等。最坏的结果不就是再多攒攒多等等吗?你不要逼自己。”
等?多等等?这话似曾相识——何止相识,是耳熟。可她都等到了什么?
苏韵觉得自己上了一个大当,觉得自己像动物园里的黑熊一样,被人用根枯树枝儿就指挥得团团转了两年……
苏韵惨然一笑,“你放开,我还没吃饭。我要出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