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房路漫漫
四月,苏韵回了趟娘家——老太太摔坏了尾椎骨。
下班前请假时,他和韦先生说,“休一天假,我要回家。”
“回家?你不是天天回家吗?”
“我妈妈家。”苏韵说。
韦先生哈哈笑了,“结婚有孩子的人了,妈妈家怎么是家。”
苏韵想,大男子主义怕就您这样的。
老太太事不大,没用打石膏住医院,只需在家静养,等慢慢复原。可苏韵听了前因后果后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贞贞这丫头性子随了苏亚洲,也小皮猴儿,爱跑爱跳,爬高上低。平时一个人在巷子里跑来跑去不打紧,四轮儿的车少,不是逢年过节的话,连走动的人都不多。偏不巧隔壁一户人家的大孙子从部队复员,买了辆小车开回来,贞贞就钻人家车子底下去看稀奇了。
那天老太太上个厕所的功夫,出来看不到贞贞,喊也没人应,蹒跚着步子到巷子里张望,四处不见孩子。正疑惑呢,隔壁人家出来开车,车门一开,大声砰一关,老太太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瞬间,正好看见了车子底下两只粉红靴子,可不是贞贞的么?
老太太急了,扯着嗓子挥着手拼命喊,“不能开,不能开,我家孩子在车底下。”
人一慌,欲往前跑,反而一屁股坐到地上。年纪大的人那脆骨头哪经得住这一跌坐?万幸的是开车的人从后视镜看到老太太摔了,熄火下了车,贞贞被从车底下拽了出来……
老太太躺在床上,握着苏韵的手,“韵韵我和你说,我是吓也吓死了。”
“妈!你想赚钱想疯了吧?万一贞贞出点什么事,这门官司看你到时怎么打!”
“以后我死也不担这个责任,别说给你们看个把小时,一分钟我都不多看。一代管一代,我管了两代还要管第三代不成?这么小的孩子给我看出事,我去了地底下,没脸见他苏家先人。” 老太太向李茹萍说话时,话就带了刀子。
“都说我不好,那就是我不好吧。我明天起不去了。你这好不容易才回来这一趟,”李茹萍脸上带着“行了,别发火,我错了”的笑,倒像苏韵是家长,她是孩子了。当然老太太还是太上老君。
苏韵感到自己的心被什么轻轻挤了一下,口气缓了,“妈,真的,你不能去。现在贞贞这样的,外面称留守儿童,交给爷爷奶奶带,出事故的一年不知多少。你得先看好孩子,别整天脑子里惦记钱。”
李茹萍也后怕。那天她去市里一家新开的水果市场帮着卸水果,活儿是以前一起在工厂里上班的老姐妹介绍的:每次卸完只需大半天——有时还不用——给一百块钱,管一餐饭。
李茹萍觉着核算,加上这时节苏卫国收粮食也今天有明天没的,想想就去了。谁知道会这样呢?谁知道苏卫国就今天开门红一样连送了两车粮食,人也正好不在家呢?
“现在这个社会,手上不聚点钱,走到哪里都没人瞧得起。”
苏韵也知道啊,但什么事不得有个取舍么。苏韵是个姑妈,还不是亲妈,还是已经知道“贞贞没弄出什么事来”这个结果,可光听老太太几下一复述,那险象环生千钧一发似乎就在眼前,心禁不住地往一起揪。
“那好歹也得等贞贞读了幼儿园,关到学校里去了,你想干点什么才有可能。要是倩倩听见,不知要怎么心疼了。”
正好苏亚洲打电话回来问奶奶情况,苏韵趁机说,“奶奶不要紧,骂人气势挺足,说一代管一代,她管两代了绝不管第三代了。妈其实也没真扔给她管,就离了下家,你知道妈心念念惦记赚钱的。”
话里替李茹萍打掩护的意思传达出去了,还怕苏亚洲不领会,“你就这么和倩倩说。我也把妈说老半天了。”
苏亚洲倒大而化之,“倩倩知道了,没事。你去说妈干什么。”
苏韵一时不知是感激倩倩心宽,还是诧异她这份心宽,“当然要说说她啊。告诉她看孩子责任重,安全第一,钱有你们呢。”
挂了电话,苏韵说,“看,我帮你也敲过边鼓了。”
“亚洲去年倒是断断续续给了我们一万好几。”李茹萍说着,嘴角忽地多出一丝笑意。
如今钱不当钱,一万好几实在派不上几下用场,但苏韵知道李茹萍那丝笑意源自何处,就和那回苏亚洲给小枣五百块红包时一样。他能给了,这于李茹萍是欣慰,是看到了希望。
“那你就更该负责把贞贞看管好,保证安全。他们在外面也放心。”
“不过现在人又都拼命往市里买了,后面钱三家,隔壁仁甫家……都是为孩子将来读书。”
“市里的房价和你这小镇上的可不好比。他们自己的女儿,怎么想是他们的事。你们好不容易才把镇上那套的还完——那房子一年才住几次啊——可别又大包大揽。”
“我们哪有那么大能力大包大揽,听说也五六千一个平方了……可保不齐他们以后想买……我们能聚就多聚点,能支援就支援点。”
苏韵这才懂了李茹萍去卸水果说要聚钱的心思,到底在这时小气了一回:我也要买,我为攒个二套房的首付都快逼疯自己了,怎么没人说帮我一点……
上个月,发布出来了一条细则规定,对房价上涨过快的城市要干预调控。大话苏韵没研究,但提高二套自住房的首付比例是听明白了。苏州虽还没有出台相应政策,但有北上广深在前面跑着,无疑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早点晚点。
苏韵愁,又恨得牙痒,抑制炒房抑制炒房,别人那是炒房,可自己是切实的“民生需要”!很迫切的!不提高比例我都磕磕绊绊,提至七成真不如叫我登天。晚上睡下来,忍不住长吁短叹,有心从章哲那里试探几句,“等在这儿买房,你说你爸妈会不会拿点钱出来?”
“算了吧,”章哲说,“他们那点钱干什么也不够。”
章炳年每月有两千多块退休金,曹佑珍更少,只有一千,这一千还是托章炳年单位的福,照顾家属,先补交了两万块,才月月有得领的。
苏韵知道他们退休金少,但来苏州快两年基本不要他们花钱,就这也够攒好几万了,房又是买给他们住,想他们贴点也不为过吧?可要说起来似乎确实不好听:养老金,都想占……
“随口瞎问问的。”她对章哲说,心里却说不出什么滋味。
苏韵这时就羡慕——真心羡慕——沈倩倩她们,占得理直气壮,云淡风轻,占得完全没有负担,完全不是个事儿。自己这样的,没少一脸正气把手指头指着人,意指人啃老,可心里其实也暗搓搓地想,只可惜想不到……
说轻点,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说重点,叫又想当又想立。到了这时,连说自己不爱钱都变得矫情又虚伪了,也不知以前自己怎么堂而皇之说出口的,“真的,钱肯定排在感情后面。这条宗旨一百年,不,一万年都不变。”而陈艺蕊就一条,“贫贱夫妻百事哀。”
苏韵忽然想到一个词:求仁得仁。
她深叹口气,多希望日子能像看DVD一样,按下快进键,一下快进到年底去啊!
生活很快给她上了“生动”的一课:想学DVD快进?段数够吗?先保证磁头不受损,能正常读出图像,听到声音,不卡壳,不闪屏就该是你运气好了。
斜对面隔两条街的小区出来一套新房源,七十一个平方,一百一十九万。苏韵把图片发给章哲看,章哲说太旧了,一看就没买的欲望。苏韵说就你挑房子?你以为不房子不挑你?房子看你口袋空空,也看不上你呢。说什么欲望,欲望是要人民币支撑的。
章哲说就是啊,现在人民币不是还不够嘛。苏韵火一下大了,这事说来说去就她剃头挑子一头热,她一个人急。
“章哲,你到底什么意思?让先卖合肥的,你说等这里看得差不多了你爸才好踏实卖,这里我天天挤时间搜房源、做贼一样趁上班时候跑出来看房子,你除了说风凉话百般阻拦,你做了一样事情吗?你是不是就想拖到付七成买不起?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买?你是不是现在泡在你爹的另眼相看里简直幸福死了?”
“姑奶奶,你去看去看,当我什么都没说。”章哲招架不住,求饶。
苏韵和我爱我家的经纪约了三点。走到了小区门口时,停下来打量了下,一扇铁门开着,一扇铁门锁着,锁着的那扇有几根钢筋估计被车撞过,狰狞地歪扭着。从开着的那扇看进去,两个水泥花坛光秃秃地,没花,只稀疏几根马尾巴草随风乱扭。花坛后面零星几栋楼,墙体斑驳,显得污糟。
以前也经过这小区过,只知道老旧,现在一看,想想买这样的房也要一百多万…… 确实没什么欲望。苏韵摇摇头,还是走了进去。
到了我爱我家,才知道被放了鸽子。小伙子一口一个姐,一口一个不好意思,“姐,房东确实事先和我们约的这个时间,也就十分钟前才通知我们有事来不了。”
苏韵本身被章哲的电话弄得意兴阑珊,来看,只是因为约好了时间。
“这分明就是借口啊。不想卖干嘛耍人啊!”
“姐真不是,房东诚意卖的,确实不赶巧,有事。”
“那你们怎么不通知一下我?十分钟也够你们拨个电话呀。”
“姐真是不好意思,要不你看我给你介绍介绍其它房源,行不行?”
“不行!”苏韵语气莫名凶巴巴地。
“那等房东有空了,我们再通知你,姐?”
“姐什么姐!”苏韵在心里大声嚷,嘴像上了锁,转身走了。
走没两步,回味起自己那句掷地有声的“不行”,才觉得真丢脸。还“不行”,你要看的房正是这片里最便宜的,又不是人家请您屈尊看稍次点的,倒轮到你趾高气昂。拽给谁看哪!
这一想,本来还挺得笔直的背下意识佝了点下来,这样中介小伙儿万一正不屑地嘲笑自己——以前苏韵去菜场,经过那边上的一排中介,总见一帮小年轻经纪弹着烟灰、抖着腿互相交流碰到的怪人怪事,嘴里不干不净“妈的”,“我操”,“真奇葩”的,没完没了——说不定能嘴下留点儿情。
唉……
走在路上“唉”的苏韵哪知道这才哪儿到哪儿,等“唉”不出来的时候才是真正要你好看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