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示好失败

苏韵开始跑步了。

时间划来算去,只有早上六点左右最合适。闹钟设到五点四十,一响,睁开眼时还懵懵懂懂欲睡欲醒的,希望那是幻听,但想一想给自己打的鸡血,马上有了决心,腾一下爬起身来,简单洗漱后,悄悄亲一亲小枣就出门了。

苏韵算好时间和距离,差不多跑到家冲个澡正好还赶得上坐下来和章哲一起吃个早饭。

曹佑珍说这下四个人的早饭不用分三回吃了,不然一早上碗都洗上好几趟。搁以前,苏韵要不声不响回房间把曹佑珍的话来回琢磨、直琢磨到自己不爽为止。

现在她训练自己左耳进右耳出。相处了几个月,苏韵慢慢看懂了婆婆有那么点奇怪的好胜心。但她没法在公公面前好胜以及掌控,在章哲面前施展呢,大概也没成就感——自己儿子嘛,那就只能在自己面前露一露啰。

有时婆婆故意地让自己难堪一下,也不为针锋相对,好似就只为显出她是婆婆的威仪来。比如苏卫国李茹萍来那次,拐着弯聊到生日的事,戳破她的谎言,但事后又再没提过。那不就是为让苏韵看一看她其实什么都了然于心,提醒苏韵把她当回事么?

曹佑珍又说你看你跑得大汗淋漓地,这么有精力不如把那做卫生的阿姨辞了。这后半句话,要大就大,要小就小,全看听的人怎么理解。

苏韵选择了“小”,自动把话“小”成了一句不恰当的玩笑——她选择大度,婆婆总不会看不出吧?谁还真不长心?谁心还不是肉长的?

章哲倒为曹佑珍“不如辞阿姨”的话和苏韵说对不起来着,上班前争分夺秒躲在房间把苏韵亲了又亲抱了又抱,“你真是天使。我上辈子一定拯救了银河系的。”

苏韵说他现在张嘴就能来,荤素不忌,肉麻不忌。从前连说“我爱你”三个字都嘴里含了糖似地,只肯含含糊糊一带而过的人。

“从前我确实是小清新啊,都被你带坏的……”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自己变质了还赖别人。”

你来我往几句小情话,两人都开开心心。

苏韵这么想地,既然说了要加油把生活打理好,就不能光落实在嘴上喊口号,玻璃心试试升级成强化玻璃。或者将心比心地想一想:她爸苏卫国那么心宽的人有时还要抱怨一日三餐辛苦,曹佑珍确实也不容易。李茹萍忙累了的时候不也要找人说上几句嘴?

就这么着吧,没大蛾子往外飞就成。

想到一日三餐,自从公婆来了后,自己和章哲还没做过一次饭,自己这剩两周也要回去上班了,不如主动来做顿饭——这样也算“把婆婆当回事吧”?

苏韵早上跑步时就在脑子里计划好了做些什么菜,午睡起来后就去了菜场,先买了干丝、牛肉、河虾,这道菜苏卫国常做,是淮扬菜系里的经典,做起来也容易;另外买了鳊鱼红烧,知道章炳年爱吃猪肉,又买了两斤排骨,打算试试糖醋排骨,因为曹佑珍常做红烧,苏韵想换个新鲜点不一样的口味。

要说苏韵的手艺,其实不行。以前在家也是饭来张口的人,和章哲刚在一起时,最简单的西红柿炒鸡蛋愣不知道怎么炒法,后来才在回家时留了心要跟苏卫国“偷”几手,奈何“资质”不行,也就能依葫芦画瓢出个大概。但苏韵想这也是自己的心意,公婆想必不会挑剔。

洗洗弄弄忙了大半天。这个季节的河虾个头不大,又要一只一只剪须,相当费事。苏韵一看时间不早了,急忙急乎地开始起油锅。

曹佑珍开门进来给她按了油烟机的开关,“烟都呛到外面去了。”苏韵想自己关了厨房门的啊。

叮叮当当地忙乎一晚,一端上桌就遭遇了“评委点评”,以及不遮掩的嫌弃。章炳年说干丝“淡而无味”,说糖醋排骨不甜不咸……曹佑珍赶紧端去厨房回锅,章炳年却没了胃口。

最后一道苏韵拿手的抹茶红豆蒸糕起锅后,婆婆吃了一口,跑进卫生间吐得稀里哗啦,原来婆婆受不了加了牛奶的东西,觉得腥气。

苏韵再好的涵养,也撑不住了,等到章哲把那盘蒸糕卖力地吃得光光,她也没高兴得起来。

可第二天早上爬起来,冲到大马路上跑完两圈,又觉得无所谓了。昨晚的心塞和公婆的不礼貌、不领情好似都跑掉了……苏韵发现自己从跑步中找到了一种平衡,是身体上的排汗,也也心理上的排毒。

“有什么嘛,你妈菜是烧得挺好吃,高下立现摆在那里。那我还是吃现成的就是了。反正我现在就是个阿Q。”她对章哲说。

章哲说,“嗯。那你想不想和我睡觉?”

苏韵愣一下才反应过来章哲是在拿阿Q那句经典逗自己,还真给逗乐了。

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是这样啊,至少章哲能看得出自己的“退”来。这不也是经营婚姻、经营家庭的路数之一么?用心才叫经营,有进有退才叫经营——总要有人退、有人忍的。

苏韵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的的路”了……

这天早上多云,夜里下过雨,凉风抽抽地,已经很像秋天。

经过菜场边上开辟出来的“自产自销区”时,苏韵特地放慢了步子。这块自产自销区是专划给周边农村的菜农和果农的,每天交几块钱算当日的摊位费,他们把自家地里种的、树上结的摆过来,又新鲜又便宜。

还有卖玉兰花的老奶奶,穿着斜襟的盘扣青布褂,拎一只竹篾篮子,篮子最上面摆只洋瓷盆,花一支一支地码着。“妹妹,买两支花?香啊是香的呢。”苏韵抱歉地笑笑,跑步没带钱出来,心里却舒坦得很。

再跑起来时,觉得脚下生了风,忍不住加码多跑了两公里,速度又快,终于跑岔了气。

正大拇指压着肋骨下方慢悠悠往小区门口走时,有人喊自己,转头看,苏亚洲从一辆黑色的尼桑车里探出脑袋。

“苏韵!”他从小都直呼苏韵名字,在别人面前反而我姐我姐的,“你怎么了?佝着腰。”

“跑岔气了。你这么早在这里干嘛?”

苏亚洲说来长发买点面包,“今天部门里有人要去安徽谈事情,七点就出发。”

“你怎么像没睡醒啊?”苏韵看苏亚洲眼睛有点肿泡。

“睡得晚。”

“又包夜打游戏?就不能早点睡吗?”

苏亚洲和沈倩倩都爱打游戏,两人有时联机,一玩玩通宵。

“想得美。昨天才去了宿迁,来回四百多公里,累都累死了。还打什么游戏。”

“天天这么跑吃得消吗?你风油精备一瓶,小心路上打瞌睡。要不对面便利店买包薄荷糖也行。”

“知道。我车上放着好几罐红牛呢。”

“红牛?听说那饮料含麻黄碱还是什么,会让人兴奋。”苏韵说着伸手帮苏亚洲把T恤一侧歪斜的领口拉了拉,“哎?你是不是瘦了?”

“我也没注意。”

“打电话回去没?我最近都没打。”苏韵问。

“昨天下午在车上等人时还给爸爸打了。说在街头买到了两条野生大鲫鱼,炖出的汤白得和牛奶一样,还说要是你在家就好了。”

苏韵不由得笑。苏卫国是这样的,吃上从不肯亏了自己嘴。奶奶以前总骂他是败家子,饭桌上鱼盘子、肉盘子少不了。苏卫国也实诚,说每天活儿干得那么辛苦了,再不吃好点,人活着干啥?

他对“野生”有执念,总觉得美味营养还天然。野不野生其实谁知道啊,还不都靠卖的人一张嘴,苏韵有次这么说。苏卫国觉得这是对他眼光的不信任,都急了……

“哪天一起回去一趟吧,上次就说回,我马上都要上班了。”她对苏亚洲说,又关照了两句开车注意安全,不要疲劳,两人在长发门口分了手。

回到家,章哲已经走了,章炳年抱着小枣在阳台上边唱边晃。他还是不愿意带着宝宝下楼,交流育儿经他是不屑的,现在看好像和带孩子的人打照面也不喜欢,总在屋里这方寸之地转,最多抱到阳台给他指指外面的楼、树,马路上跑的汽车什么的。

苏韵冲了澡换了衣服,匆匆吃了早饭,把尿不湿、湿纸巾和半瓶温水往包里收拾。

正准备出门时,曹佑珍买菜回来了。她很狐疑斜了斜苏韵两眼,说出去?

苏韵感觉婆婆有些古怪,她每天早上不都推小枣下去的吗?而且眼角斜人算怎么回事?苏韵最不喜欢这种看人的样子,忽然就不怎么耐烦,说是。

她现在很会这样言简意赅地说话了。她发现还是这样省事。比如以前章炳年絮叨太阳大,她再烦也总会带安抚性质的说几句,要么说补钙,要么说没事的,男孩子,晒黑点也不怕……现在她只管往外推,你们愿意操心你们操心,反正我也不烦我也不置气了。

“不烦不置气”这一点很重要,有饶过自己的意思。苏韵觉得这是她现在每天的必修课,类似“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