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人世界

章哲下班回到家时,一下捕捉到苏韵的情绪和前两天不一样了。

他一开门,苏韵像等着自己一样,抬起头递了眼神过来迅速和自己“撞”了一下;换鞋时,苏韵忽然说:“别放进去,穿那么脏,等我明天给你刷一刷。”

章哲像幼儿园小朋友领到了小红花,心里乐开了花,问,“脏吗?”

这问的就是废话了。反正苏韵开口了就是释放出了要和自己和好的信号,谁还顾鞋脏不脏——顾不上!

章哲洗了手,像往日一样亲过捏过小枣后,趁没人注意飞快在苏韵额角蜻蜓点水了一下。

苏韵没表示,也没躲,但看得出有点扭捏。毕竟两人有两天没说话,乍一准备和好,也不知为什么,姿态摆是摆出来了,一下还是放不开。

章哲又来拉她手,这回苏韵甩开了,“吃完饭陪我出去转一转吧?我想看看衣服去。”她轻轻说,又像赌着气。

“买。一会儿就去。”章哲几乎是急切地鼓动苏韵去执行买买买计划了。要是买能让她高兴,去买啊,他愿意啊!只要别不搭理人,问她话不是点头摇头就是“嗯”,“好的”,别身体一触碰吧,就像自己带了刺带了毒,一下闪开去……都行。

许是太急切,太急于用急切表示自己心里的歉意,表示对她主动示好的领情和回报,章哲又画蛇添足了一句废话,“买好的、贵的。”

这废话让两人一下都尴尬了——那正是章炳年指挥章哲买红酒时说的。也正是这五个字让他们夫妻俩后来脸不是脸嘴不是嘴了两天。

章磊一家那天果然吃过晚饭就走了,说还要开车赶去吴江一家新开的酒店,为小丫头定了间公主房,小丫头早就急不可耐了。

客人一走,家里的拨乱反正活动也开始了,斗争的斗争,教育的教育,对象都是章哲。

先是章炳年。去楼下送完章磊回来的路上脸上的笑容就收了,嘴里就数落上了,“你看章磊开上大宝马了,住一百六七的大房子,还两套,你个晓得?来家里拎的那果篮一看就是好几百的高档货……”数到最后叹息声连连。

到了家继续“挑灯夜谈”,好像谈一谈,就能谈出那些他眼里的高档东西。

然后是苏韵。

“用脑子想一想也知道开车不会喝,你买回来干嘛?摆在家里看吗?为什么你爸说什么就是什么?就是‘好的’?”

章哲不知怎么和苏韵说。章炳年一直都拿自己和章磊比的,从上学开始。可章磊就是一路顺,读书好工作好,做生意也一路有东风,顺得不像话,这些都没法复制。

但老头儿心里那道坎儿横竖过不去,他不肯放过他自己,也不肯放过章哲——他仍旧要比。

为什么要自己买档次高点的酒?不就是不想在章磊面前露怯么。他当然知道老头儿想法有问题,但不是不能理解,人不都有点虚荣心?也就懒得去费口舌。相比起之前喂奶瓶、推推搡搡、心脏不舒服各种,花点钱、敷衍上两句就能让耳朵清净,实在算得上是轻松的美事了。

可苏韵不满意自己这样。

谁都不满意自己。

靠!我自己还不满意自己呢!每天只听得苏韵苦脸抱怨,自己十八般武艺用上,想着法子劝,耐着性子哄,唱念做打一套还要拈来用用。她就真以为自己过得比她舒心了吗?

每天出门上班前总提心吊胆,忍不住在心里要做番祷告,这两老一中一小可得相安无事着点儿。有时在公司看到家里的电话还没接起来心就先急速地跳起来了,生怕又有什么幺蛾子。晚上回到家,先悄悄观察每个人的脸色,没异常,才能松下一口气。

他现在确实尽量顺着章炳年,这是最能避免他不高兴的方法。

可他也矛盾,也烦,也不舒服,也痛苦——他活回去了,活成了以前那个自己。他又开始违心地顺从,无意义地敷衍。他愿意这样吗?!可他还能怎么样?!就说那天晚上,要不说“好的”,他爸能借题发挥到停不下来,第二天还上不上班?

他活得就像夹缝里求生存的一只老鼠。他不难吗?他苦水倒给谁?

所以这次他也梗着脖子,没去哄苏韵。谁没脾气?大家都累,爱谁谁吧。

可现在看苏韵主动对自己示好,心里不知怎么地,又觉得很对不起她,很想什么都满足她……

关于吵架和生气,苏韵以前就立过“家法”:“必须你先哄我,哄得我不生气了,你那时再来和我讲道理、批评我。但是必须你先哄,还要在一小时内……不然我肺可能先爆炸了。”

章哲开始还做到,后来一看,他倒是一小时内先哄了,可苏韵她哄不好啊,她还继续气!敢情那“立法”就是针对他立的。渐渐学聪明了,晾着,缓一缓,缓得差不多够了,再哄。别说,效率高得多。

但像现在这样两天不理不睬的还真少,他其实也撑不住了,他也打算晚上就认怂的……

商场就在家边上。

内衣柜台人不多,显得冷清。苏韵眼睛在墙上贴的海报之间流连半天,还是觉得蕾丝最美貌、最有女人味,“我不买哺乳胸衣。样子都太阿姨了。”

“挑你喜欢的。”

苏韵翻了几件的价签又犹豫,“都挺贵呢,三百多四百多。我现在买B杯,过一阵等断了奶小回去,不是就没法穿了?”她歪着脑袋拿不定主意。

“好不容易不是小豆包了。不可以小回去!”章哲的手忽然在苏韵腰上加了把劲,悄悄在她耳边说。

章哲一向不忌讳说自己喜欢大胸的,只是当初走了眼,非说苏韵垫了海绵作了假,又说自己太正人君子没提前验货,“看起来曲线曼妙,脱了才知道原来比一马平川好不多少……”

所以苏韵觉得男人流氓起来,真的挡不住,连章哲这样外面斯文的人,撕开一看,也不过是个“败类”。

“大庭广众之下。”苏韵左看右看,用胳膊肘往后推章哲环在她腰上的手,“到处都有摄像头。”

“干嘛?我自己老婆不能调戏?再说只是搂个腰,苏韵你现在真……”

“性冷淡是吧?”苏韵踮脚在章哲耳边说。

却不知这几个字弄得章哲心猿意马,又正好置身在这一片内衣海洋里。

“不怕。晚上我调教调教你。”

苏韵耳热面红,只埋头继续选。到底没下午在家想的那样“豪气万丈”地买两件三件,“要不先买一件吧……”

“还总说我优柔寡断,我看你才是。”章哲嘴上这么说,心里满是怜惜。买一件三百的内衣都要挣扎……生孩子前还和苏韵信誓旦旦说“钱我想办法”,说找同学问问接私活儿的事的,可上了班就忘了这茬。忙是真忙,第二也确实没精力。

还是要努力啊。章哲又在心里暗下了决心。

“买两件。听我的。”他对苏韵说。

苏韵继续期期艾艾。

“哥是给老婆买不起两件内衣的人吗?”

苏韵就想起她刚来苏州“投奔”章哲的第一年。两人周末一起逛观前街,打算买新衣服过新年。苏韵试了件八百多的短款皮衣,章哲说挺好看,苏韵觉得是还行,但这个价格……她说肩膀略有些宽,再逛逛吧。

原打算货比三家,看是不是能挑上件便宜点的,结果脚不知怎么迈进了当时的名牌“兽王”皮衣店,章哲给她挑了一件一试,肩是肩,腰是腰,皮质柔软,又有光泽,章哲直庆幸没买开始那件,说就这件了!

苏韵一问多少钱,吓一跳,1999。正好差不多是章哲当时一个月的薪水。

她立刻往下脱,章哲接过去,直接就丢给了营业员,“要了。麻烦开票。”

衣服买完了,苏韵抱怨不停,心疼不已,“你又不是大款,你说你……”

章哲说,“我老婆穿这件好看啊!”

多么俗气又让人会心一笑的话!

苏韵不由得抬头看一眼章哲,那眼神里就多了内容。章哲摸摸脸,学她刚才的话,“看什么?大庭广众……”

苏韵还是只肯买了一件,“等喂完奶再买。这件就当买个象征意义。”

“什么象征意义?”章哲问。

苏韵只笑,“不告诉你。”

买完两人都不愿意马上回家,一个说小枣不会闹吧?一个说没事,知趣地省掉章炳年肯定搞得定的话;一个说真的好久没出来逛了,一个说晚上空气挺好……

两人就手牵着手绕公园走了两圈,聊的虽多是小枣,日子却像回到了从前,心情都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并且一直延续到晚上……

“谁性冷淡了你说?!”苏韵脸上的粉绯还没褪尽,开始“报仇”。

“我,我,我。”章哲说。

闹归闹,两人旖旎一番后,互相检讨了之前各自态度不好的地方,又不免憧憬了一番——主要是苏韵在憧憬——“从明天开始我要加油,做个好妈妈好主妇好老婆好媳妇。全能、三百六十度的好。还要做个漂亮女人,把肚子练平坦,把皮肤保养好!”

章哲抱她,“你现在就很漂亮了。”

“那也没拍结婚照时漂亮。”

“那时不叫漂亮,叫青涩。现在风情万种,无坚不摧。”

“真是个臭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