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无事生非
章哲三周的陪产假,在脚后跟打到屁股头的忙碌中,眨眼就结束了。
小枣一天一个样。生出来时脸窄窄一条,秀气得像个女宝宝,现在一顿能喝下去八九十毫升奶,隔一个多小时又手舞足蹬地要吃,脸看得见地肉嘟嘟起来。
在章哲和苏韵眼里,“一天”已经不是单纯根据白天黑夜来区分定义了,而是由小枣的吃喝拉撒睡循环掉的。他们不需惊呼“这么晚了?”或者“才几点”的话,他们正走在从新手变成熟练“操作工”的路上。
同时变化的还有章炳年。
说“反正不行”的那晚,一顿吵没避免得了。老头“静坐”到吃饭,依然一副气咻咻的样子,曹佑珍出来劝了几次。“你身体气坏了,能拖累到谁?不还是我?”“你随他们去拿主意,这是他们的家。”“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听你的,不来了。”
曹佑珍的劝明显有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意思。章炳年冷眼看着章哲忙进忙出洗奶瓶消毒奶瓶,说等伺候——他也用“伺候”——到苏韵出了月子,你们万事自己来。反正我们责任也尽到了。
章哲想到当年买房,老头儿不愿给那四万块,也用一句“反正责任尽到了”推得一干二净……忍不住开口,“谁也没说你责任没尽到啊!你生什么气呢,为这些不是事情的事?你就当是来看看你孙子,来这里玩一玩的。”
虽是息事宁人的口吻,但意思也到位了:确实这是我们的家,分寸啊!
曹佑珍隔天很“新奇”地去围观了下小枣吃奶瓶,“好玩得很呢!你来看看。”
章炳年先还端着,后来架不住曹佑珍三邀四请,“勉为其难”地背着手凑到跟前看了两眼,这一看,脸上就开了花儿一样,眉头也舒展开了,“看这吃得一口接一口,都来不及。这奶瓶吃得多好哇!”说完意识到是在拿矛戳自己的盾,又补一句,“谁说小家伙没力气。”——他还不肯喊小枣呢!
章哲虽听得好笑,但人是松了口气。只要别一点小事就甩脸子,把家弄得冷冻库一样,愿怎么说怎么说好了。
章哲上班后,婴儿床白天被推到了客厅里,不知是不是接触时间长了——之前在苏韵他们卧室里,抱得少逗得少——章炳年的祖孙情感好似猛地被激发了出来,他连新闻有时也忘记看,注意力全到了小枣身上。小枣一醒,就学着章哲的样,去冰箱里把奶拿进温奶器里温起来——章炳年现在也非常爱“玩”这活儿了。
听说这么大的孩子对红色最敏感,经过做活动的商场门口竟捡回两只红气球,一左一右绑在床栏上,小枣的眼睛跟着被手拍打的气球从左移到右,又从右移到左,章炳年的眼睛就跟着小枣的眼睛移。
家里多了章炳年啧啧称奇的声音后,气氛好多了。苏韵说,看你妈的脸都跟着舒展了,你发现没?章哲说我爸就是脸臭嘴不好,不顾人,我也很烦他这点,你别往心里去。
苏韵仔细想想,发生的这一连串的事,说是小事,也都不算小事,那么爱“作”,那么没“界限”和“分寸”,谁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上一回呢?毕竟几十年的习惯,积习难改。
但不管怎么说,眼下两人都有了点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轻松感。
苏韵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和郁郁寡欢中解放了出来,有心思在家一件一件地试从前的衣服了。得益于常年跑步和瑜伽,她恢复得不错,虽然牛仔裤套上身比从前紧,屁股有些绷,拉锁的地方需要吸口气才行,但衣服一穿一遮,基本看不出是个刚生完孩子一个多月的人。
小枣夜里还是要喂三四次奶。他也没白天黑夜一说,就是两小时一醒,哭着提醒人他要吃了。苏韵翻育儿书,说这月份的孩子应该睡20小时以上,可她看小枣精力充沛得很,16小时都睡不到。这就苦了两大人,睡不到整觉,整天哈欠连天。
这天苏韵正睡午觉,听得外面客厅里传来一声叫,听着像“哎呀”,随即又没了。她当自己睡迷糊听错了,翻个身继续睡,又听见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腾一下,苏韵坐起来,开门跑出去一看,公公正靠在沙发上,两手轮换着拍自己脑门儿,“我该死,我真该死。”婆婆一手里拿着块纱布,一手里端着小枣的小脸盆,却是束手无策的样子。
这架势吓得苏韵腿都差点软了,跑到婴儿床边,小枣好好地躺在里面,两眼溜溜地盯着气球瞅呢!
“爸,你这是怎么了?”苏韵心还在扑通跳。
“你爸说怕是刚才奶温太高了,小枣的嘴上被烫出了一排燎泡。”曹佑珍忐忑不安地说。
苏韵重趴到床边,刚要伸手去摸一下小枣的嘴唇,章炳年猛地一声喝,“别碰别碰!”
小枣反被这一声高分贝的喊吓得“哇”一声哭起来。
“爸,这不是烫的呀。一直就有的呀!”苏韵低头看了又看,确认那透明的看似水泡儿的东西不是什么燎泡。孩子嘴唇皮嫩,喝了奶瓶就是这样,不知何故公婆今天才注意到。而且如果真是烫的,孩子不早疼得哭闹不止了?哪还会这么安静消停。
“怎么不是烫的!”
章炳年依然在拼命拍着自己的脑门儿,苏韵看得又觉得像闹剧又看着不忍,刚要再劝,只听公公说,“我当初就让你们别用奶瓶,你们就不听,你们主意大……要是母乳喂,能有这问题吗?”
苏韵倒抽一口气,半张着嘴目瞪口呆,怎么又扯到奶瓶上去了?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吵架吗?哪儿跟哪儿啊?
她把还在哭着的小枣抱起来,回了房间放在床上,准备去冰箱重新温奶,“妈,你劝劝爸。我说了不是燎泡就不是燎泡,这么久喂下来,我知道……”
章炳年却大步流星走过来,脚步重得像灌满怒气,他伸出手臂就挡住半开的冰箱门,“这回我坚决不同意你们这么干。”
苏韵脑袋霎时空白了一片,她哪见过这明火执仗的阵势?在父母家,单位里,在哪里她都没遇到过。
“爸你讲不讲道理!”
“你讲不讲道理?你还是个母亲吗?”
苏韵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胡搅蛮缠的三岁小娃,完全没有逻辑可言,想出拳都不知往哪里打。那边小枣在房间哭,这边章炳年拦住自己……她血朝头顶心冲,人后退一步,“啪”一下甩上冰箱门。
章哲是被章炳年的电话催回来的。
“回家。你马上回家来。”老头的气急败坏显而易见。
“怎么了,什么事?”
“你先回来。等你回来了咱们当面锣对面鼓。”
章哲才庆幸一切上了轨道没几天,不知怎么又不太平了。这两天他手头事正多,东奔西跑地忙新机型测试、等数据对比、做分析改良……他想问问苏韵啥情况,拨了几遍手机,通,但都无人接听。
章哲知道情况严重了,电脑也没来得及收,匆匆一合,请部门助理帮忙填了张假单,就往电梯间跑。
虽说出了梅,天气还是闷热难当,章哲到家时脸上被汗水浸得粘腻发痒,毛毛虫爬一样。
章炳年和曹佑珍都在,一个胳膊抱在胸前,面色凝重,像受了虐待;一个肩膀耸着,小心翼翼,像惹了主子不高兴正等候发落。婴儿床里是空的。
章哲顾不上擦汗,径直往房间里跑,小枣睡在他们的大床上,苏韵靠在床头,眼皮红肿,床头柜上扔了一堆揉皱的纸巾。
“怎么了呀?”他走过去轻声问。
苏韵不看他,声音木木地,“你去问你爸好了。”
果然是和他爸。
“没事的,啊?”章哲伸手轻轻按了按苏韵的后脑勺,这一按,像拧开了苏韵的泪腺开关,眼泪刷就滚滚地顺着脸颊又流下来。
“不哭了,吵醒儿子。我先出去看看。”章哲关起了门走出去。
“人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你是爹娘都忘干净了!你忘本!”章炳年见了章哲出来,忽一下站起了身,手指头直直指着他,“男子汉是做大事的,晓不晓得?你倒是一天只惦记往那扇门里钻。”
章炳年的架势就跟文革时期搞批斗的一样,章哲看傻了眼,且说的话难听得过分。这倒是做大事的男人说的话了?章哲心头起火,回头朝身后瞅,幸好刚才把卧室门关起来了。
“爸你干嘛呀?我总要看一看吧?有事你直接说就是了!”
“我自己养的儿子都不敢对我怎么样,娶个人回来倒敢推我搡我了!你们知道这叫什么不知道?这叫大逆不道!”
章哲打死也不信苏韵会“推”会“搡”,看他爸情绪激动得指着自己的手指都颤巍巍起来,又不像假的,转而问曹佑珍,“妈,到底什么情况啊?”
“你爸人还站在冰箱边上,韵韵把冰箱门重重那么一摔,砸你爸胳膊上了。”
章哲看老头儿胳膊一会儿抱胸,一会儿伸直朝他戳戳指指,看起来不像有大事的样子,问,“为什么事情呢?”
曹佑珍看了看章炳年,不自在地朝外挪了挪屁股,“小枣吃奶瓶,嘴上烫起了泡,你爸不让再用奶瓶喂。”
章哲一惊,孩子烫到了吗?刚才见很安稳地睡在大床上,没注意仔细看,他抬腿就往房间走,想到还没“关心”一下他爸,生生停下脚步,问得有些没好气,“那你胳膊要紧吗?”
没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