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婆婆显威

进了房间,李茹萍和苏卫国正围着床栏看小枣,苏韵顺手带上房门。

“这脸廓像章哲多,眼睛细长倒像你小时候。”李茹萍看得喜滋滋地,从包里掏出一只印着老凤祥字样的红色织锦缎面盒子。

苏韵怪她浪费,“妈你赶这个时髦干嘛,他这么小还是能戴?非要浪费。”

苏卫国打趣说,“你妈这回可是下了决心的,在人家柜台前拳头捏紧了好几回才豁出去买了个克数重点的,你赶紧收起来。”

李茹萍白一眼他,轻声骂,“放屁。”

苏韵打开盒盖,果然躺着一副份量不轻的手镯,边上还挂着一只小牛铃铛。小枣属牛嘛。

“妈你真的是。”苏韵犹自嗔怨,一点也不想李茹萍花这钱。

李茹萍却催促她,“收起来,收起来。你坐月子的人别老站着,快去床上躺着去。”

苏韵心里一酸,要是自己爸妈在这里多好。婆婆从没对自己说过一句体己话,这也罢了,公公整天鸡毛蒜皮的事儿整那么多。

李茹萍坐在床角,问苏韵想不想吃点什么,“让你爸给你做一顿?换换口味?他知道你爱吃肠肺汤,昨天就去菜场和人定好了,今天天刚亮起来收拾上了。干干净净地。猪肚是下奶的,生产的人吃了也好。”

苏韵说,“妈你怎么又来了,就不能让我爸消停会儿。爸你怎么又晒黑了,最近收粮食累坏了吧?”

苏卫国伸出一只手,自己打量一番,说,“一直就这颜色。累什么。不累的。”

章哲这时敲门进来喊,“爸,茶泡好了,出来喝点茶吧。”

苏卫国回,“好,来了来了。”又对李茹萍说,“我和亲家聊会儿去。”

苏韵身子朝前一倾,“哎”一声,欲言又止。

李茹萍问怎么了。苏韵说没怎么,就是章哲他爸特别能讲,说什么他都爱反驳,非赢你不行,老小孩一样。

“你还怕你爸吃亏?他那张嘴什么时候是省油的灯了。厉害起来也停不下来。”

苏卫国说,“韵韵你看,你妈这是到更年期了。”

李茹萍斜乜他一眼,“那你找你姐去。”

李茹萍和苏卫国骂骂吵吵起来,有时荤的素的不忌,也不分场合,“你妈”,“你姐”的,张口就来,粗俗妇女那套淋漓尽致。苏韵忽然笑起来,以前自己挺烦李茹萍这样的,现在发现自己骨子里不排斥了,甚至还挺喜欢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热闹。苏韵想自己是在“冷空气”里呆太久了。

“你们今天出来,孩子谁带呢?小姨吗?”

“还小姨呢,小姨厂里忙死了,恨不得天天加班。倩倩前天回去了,不然还真要把那个小调皮货绑着一起带过来呢,人才豆大点,已经知道要跟路。”李茹萍不掩笑意。

“小孩还不是谁带跟谁亲。倩倩每次要走她就不懂哭的。”苏韵说,“倩倩又换工作了,跳来跳去最后一年上不了几个月班。”

李茹萍的笑意淡下去,“没长性。我们也管不了他们,总归不好多说。”

“章哲他爸就特爱管,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要管。”苏韵抱怨。

“有人嘴韶。你看你奶奶不就是?现在一屋檐下住着,不比从前和章哲两个人,你不能耍小性子,遇到磕碰,能让的让一让。人家是来帮你们带孩子的,好心好意假不了,不管哪样说,你做小辈的,不要落了人话柄。”

苏韵没去和妈说那些长长短短,说了,妈难免要心疼自己,可又腾不出手帮不上忙,徒让妈心里不舒服。于是转了话题,说妈你看人不准,我一点不耍小性子。

“我看章哲一直被你欺负。”李茹萍说。

苏韵没再反驳——在李茹萍看来,能欺负丈夫是种能耐,代表了苏韵是幸福的,是被疼爱的,那随她去吧。

“奶奶身体挺好的?小姨上次牙疼歇了好久吧?”

“奶奶吃了睡,睡了吃,怎么不好。你小姨哪舍得歇好久……要我也还在那厂里,现在工资也三四千了……”李茹萍遗憾得不行。

“心宽点。别老想着挣多少钱,也别絮叨我爸,见不得我爸闲。到了这个年纪,身体最重要。”

“我们才五十出头,人家七十几岁不缺钱的都还天天太阳下干活儿。趁着和你爸都还做得动,赚一个是一个,以后真做不动,没了办法,再靠你们不迟……”

苏韵一阵难过。这个年轻时也戴过梅花手表、穿县城大商场里买回的嫩绿呢子大衣,跟在苏卫国身后温柔款款巧笑倩兮、在苏韵十岁时两人走在街上还被夸“姐妹俩”的女人……现在不过50多,看起来却比大她好几岁的婆婆老很多。

“亚洲现在工资不少,看着挺稳定。”她又很想安慰安慰李茹萍,让她心里舒服点。

“你爸给他打过电话,他说今天送老板在外头,赶不及回来。”

苏韵听得惭愧,她压根儿没想叫苏亚洲来家吃饭。也幸好苏亚洲不在……真喊来一起,婆婆少不得又一张人多了她不知道烧什么菜的矫情脸。

客厅外不停传来公公高高低低的话语,以及苏卫国“嘿嘿”的干笑声。

“哎哟,醒了呢。”坐在床角的李茹萍忽然说,“看看看,嘴撇开了,要笑还是要哭?”

“章哲,章哲?孩子醒了。”苏韵喊。

章哲温了奶拿进来。一会儿,苏卫国也跟进来围观小枣吃奶。

章哲抱孩子喂奶的姿势已经很老道了,全不像刚回来时抱得那么小心翼翼,捧着颗炸弹似地。小枣吃奶瓶也吃得很用力,猛吃几口停两下,又继续猛吃,小鼻子每次都冒出晶亮亮的汗珠。

“你外孙是不是解救了你?”苏韵打趣她爸。

“确实能说,老人家懂不少。”苏卫国笑着歪了歪头说。

“懂再多也是陈年旧货。”反正苏韵非常不喜欢。

李茹萍一点苏韵的胳膊,意思章哲还在呢,话怎么就乱说上了。

“没事。他听不懂我们那里话。”苏韵说。

“我怎么听不懂。”章哲傲娇地给苏韵一个下巴尖儿。

苏韵几天的压抑一瞬间烟消云散,这才是一家人的感觉啊!如果世界就房间这么大,多好!

中午的饭桌上,苏卫国夸曹佑珍做的饭菜好吃,“亲家母有这水平肯定也是长期锻炼出来的。看来你家都你做?我家也一样,都我做。”

“那韵韵妈福气真好。韵韵也孝顺呢,前一阵还惦记着妈妈过生日,说要给挑衣服的。过过了吧?”

“生日早呢,要到过年了!到时一定把你请了去。”苏卫国自斟自饮喝了些酒,话多,热情,不明所以。

曹佑珍说好的,好的嘛。

苏韵脸上一下着了火,像被曹佑珍当场刺一剑给“活捉”了一样。人不可貌相真是千古真理啊!婆婆看起来不是小鸡肚肠的人,然而自己那天随口一编的话,这么久过去,她还记在心里,还非等到个机会不动声色“求证”一下。

果然姜是老的辣。

“我吃好了。”苏韵放下筷子。

“多喝点汤嘛。”曹佑珍说。

苏韵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刺耳和虚伪,“饱了。”她推了饭碗,动作有些大地站起身,趿拉着拖鞋朝房间走。

午饭过后,李茹萍和苏卫国就要走,苏韵说家里好住,就是在客厅打个地铺都行的。李茹萍说早点到家安心,倩倩不常带孩子……

苏韵这时耍了当女儿的脾气。被婆婆冷不丁的一个回头刺,苏韵心里像被戳了个洞。自己说不出口的这委屈说到底因为谁啊?不就是为的两千块钱么?不就是为的你们的宝贝儿子么?

“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走,那你们来干嘛的?你们小时候偏心,长大还偏心。就偏苏亚洲。”说着眼泪就含在眼睛里。

“多大人了,还掉金珠。”李茹萍伸出手给苏韵擦眼泪,“刚才吃饭吃得好好地怎么了?你婆婆叫你喝汤又不是叫你干别的。你这孩子,说话那么冲呢?”

李茹萍粗糙又热烘烘的手掌刮过苏韵脸庞,她眼泪珠儿掉得更多了,吸了吸鼻子说,“我……不想喝。天天都是黄豆猪脚汤。”

“等下回碰上落雨天,让你爸再来,你想吃什么提前打个电话。要么等出了月子回家去住几天。”

苏韵打起精神说好。

客厅里,苏卫国正在和公婆打招呼,“家里事情多,苏韵就全拜托你们了。姑娘打小野惯了,脾气不好的地方还要你们多多包涵。”

“应该的,应该的。”曹佑珍说。

章炳年也领导一样,频频颔首。

人一走,屋子里清净下来。

章哲出去送人了,苏韵打开手机,准备听下载的法语音频,奈何半句听不进去,翻来覆去还为婆婆在饭桌上那一问堵心。

她关了门打电话给陈艺蕊。

“你这个人就会干多此一举的事。就算你弟来了,你当面给了两千,怎么了?那是你自己的钱,还不是章哲的,更不是他们的。你要解释什么呀。就你那应变能力、撒谎水平,嘿!……”陈艺蕊一肚子看不上,很是恨铁不成钢,“告诉你,你在家头抬得高高地就好了,你这样的口碑媳妇打着灯笼都难找。别温良恭俭让得过了头。”

陈艺蕊和苏韵大三那年曾在一家公司实习,两人的友谊开始得比双方各自的恋爱还早。一路看苏韵买房结婚,参谋到最后就两个字送她:包子。实在觉得看不过去就差义愤填膺时,再加三个字:彻底的包子。当然在章哲面前,陈艺蕊是喊她“口碑媳妇”的。

“你怎么没这些烦恼?”苏韵把电话线在食指上缠了好几圈。

“我又不像你,处处要落人说你好,我才不在乎。这叫无欲则刚。”

陈艺蕊人如其名,美貌,有能力,好像就没什么糟心事她搞不定的。她小姑子的老公原先做销售,暗地里黑了公司钱,官司打到法院,房子查封,工作没了,一蹶不振,天天钓鱼。小姑子陪着住进租的房子里,带着上幼儿园的孩子,还要上着班。

陈艺蕊婆婆旁敲侧击,意思他们现在日子好过,手上有钱,不该见死不救,好歹支援点……可陈艺蕊就硬不拿出钱。

“凭什么呀。一个大男人,没断腿断脚,有闲心钓鱼,没功夫挣钱?去人才市场卖矿泉水也能挣到老婆孩子的饭钱。”婆婆说不看僧面还看佛面,陈艺蕊一句就把她婆婆怼回去,“那是姐自己找的人,她要同甘共苦别人有什么办法。”

苏韵无论如何说不出这样的话来,除非是说她自己。

“我也不是要谁都说我好,现在又不时兴立牌坊……可我总不能当场问我婆婆‘你这样问什么意思’……那样吧?”

“为什么不能?她能说你不能问?嘴上客客气气就行了。你不动气她就不好动气,是她先挑起来的嘛。我不是教你恶,你看上次你吐槽你公公愤青,我可是让你睁只眼闭只眼的。但搞事情搞到你头上来,你就得让他们弄清楚钱是你的,界限在哪里,该出手时要出手,规矩立好。”

“好吧……”苏韵知道自己并没办法做到那么强势,这就和先天性不足一样道理,难补得很,“和你说一说就好多了。就是负能量全给了你……”

“我要正能量去发电不成?”陈艺蕊安慰她,“不过有了娃,我看谁家都是破事一箩筐,我也就现在没轮上。”

苏韵叹气,陈艺蕊才不会呢。自己也真是没用,从有了娃开始,各种烦恼成级数增长,还偏偏都不擅长处理,一天烦得头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