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一筹莫展
李茹萍有点急,挂念着家里;想到回去,又不放心这里。苏韵和章哲的事一点眉目没有,就连眼前的摊子等他们一走要怎么弄都不知道。
这屋里最没心思的当数圆护工和躺着的章炳年了。
一个抱着手机看得哈哈笑,没心没肺;一个就那么躺着,没知没觉。李茹萍看得摇头,和苏卫国说,“小章这个妈……有个护工,再加她,我看把老头照应下去也不是多难的件事,怎么就……”
章哲那天从无锡机场回到家,听说了事情,立刻给他舅舅打了电话去,末了说他妈说过两天就回苏州。
结果两天过去,这都周五,太阳偏了西,挂到“苏州乐园”四个字后面了,也没见人。
她再巴望着苏韵和章哲重新好,也免不得打鼓犯怵:劝不劝这个和?劝和了会不会反倒害了孩子?可苏韵一个人,还带个小不点,也难弄。
李茹萍一筹莫展。
苏韵来问,知道曹佑珍没回,恨恨地,世界上还真是什么人都有,老伴躺在床上,这么半点心思不担,真天塌下来估计曹佑珍都不愁。她给章哲打电话,“你问问你妈呢!她就当真丢给我爸妈了?一点不管这名不正、言不顺?我妈要回去了!我妈也有个家啊!”
章哲说,“刚打过……我舅舅想留她多住一晚,说多少年没见。”
也说得过去……苏韵嫌自己咄咄逼人,声音矮了,“那行吧。”
章哲下班回到家,电脑包一丢,照例先进卧室看他爸,关节膝盖按按摸摸。李茹萍心疼死这孩子,忘记不大功夫前的一筹莫展了,说,“小章你今天回来早,要不去接韵韵来吃个饭?我喊她,她死倔,就不肯来……”
章哲懂李茹萍的意思,不忍拂她意,应了,出门就去了苏韵公司门口等。
苏韵现在下班急行军似地,总匆匆忙忙,有个孩子,心就被死死牵住。要不是朱翎眼尖,问马路沿儿上的帅背影是不是模范丈夫,她根本就忽视掉了。
她和朱翎说再见,转身朝章哲走去,朱翎拽住她,“喂,端着点儿!你可是抢手货!”
苏韵哭笑不得,这单身狗伪恋爱理论专家!
自从上周日一起在伊藤园吃过晚餐,她说需要时间想想后,赵约翰反而拘谨了。大家伙儿中午一起出去吃饭,从前大大咧咧,现在倒有意离苏韵远几个人。
朱翎像特种兵训练营出来的,眼睛几瞅,鼻子几嗅,问苏韵,“赵约翰是不是看你单身又追你了?是不是被你拒绝了?”
苏韵真的明白“天赋异禀”不是书上的传说了。
“没有。”苏韵替赵约翰打掩护。
朱翎把一顿午饭吃下去的热量都用来思考了,“我也觉得不会啊。男人再长情,也敌不过年轻貌美当前。真追你的话,世界就欠赵约翰一座奖杯。再说真追了还怎么拒绝?谁能拒绝得了?”
苏韵倒没被朱翎的话冒犯到,反倒想把她从“眉头紧皱地苦苦思索”中解救出来,“你最近找男朋友的进度条拉到哪里了?”正好把话头也扯离赵约翰。
“相了几个都不行,歪瓜裂枣,都不如第一个男朋友。”
“对。那个对你肯定是真爱。”苏韵笑。
每次只要朱翎一提到她那个分手时要“青春损失费”的男朋友,苏韵就忍不住逗她一下——不是真爱,怎么要“受伤费”、 “青春损失费”?
“至少长得有棱有角。哎,昨天我看句话气得要命,‘你是谁,就遇见谁。’说得真的一样。我是谁?我也没歪瓜裂枣啊。”
苏韵又笑。她也不知是朱翎说话自带谐星体质,还是自己的笑点实在太低。
“你也没长得天仙一样啊,有模范丈夫,还有赵约翰惦记。”
“惦记也没心思。”苏韵一感慨,舌头一滑。
这下完了蛋,朱翎一点午饭不够消耗的。无论苏韵怎么说自己说的是“假如”,她也不肯信了,“还是我自己直觉靠谱。”
苏韵和章哲隔两步远商量好了一样停了脚,都有点红脸:尴尬、还有一丝熟悉的温情脉脉。
奇怪在电话里两人恶声恶气倒顺溜得多。
章哲心头千言万语,对不起和谢谢叠成堆,也不知从哪句先说起。
“你怎么来了?”苏韵问,看一下章哲的眼睛,随即垂了眼皮。
“妈让我接你,去吃饭。”
苏韵心想,这个愣头青又变成刚谈恋爱那会儿的愣头青了,话又不会说了,一板一眼。
但说不定他就真是“执行”下她妈李茹萍的“吩咐”而已呢?你以为他来和你重温谈恋爱那会儿的接接送送?
“我爸妈就那样。天天挤挤闹闹要往一起凑,也不看合不合适。”
“爸妈是好心。这两周辛苦他们了,那天……也辛苦你了。”章哲低头。曹佑珍忽然回去那事儿说起来还是难为情,苏韵那天虽只给自己报了一个舅舅的新号码,什么都没说,可费多大劲,章哲心里也有数。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苏韵问完怕他会错意,“我是说你爸这个情况。我家你也知道,我爸妈来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妈你也看出来了,根本指望不上的……我网上查了下,苏州一些民营养老院做得不错,护理到位,价格还没打听,我想肯定比请护工高,但人不用这样累心。”
你看你累得又瘦成刚工作那会儿了。这是苏韵留在肚子里的一句。
章哲说他知道。但苏韵看他一脸分明都是“不知道”和“没兴趣知道”,以为他不愿意,“你要考虑你的实际情况,我不是都替你分析了嘛!你这个人就是这样优柔寡断,我出的主意都不行,送你爸去养老院怎么了?不孝?可现在是在解决问题!要么你说个能收拾这烂摊子的办法呢?”说到这儿忽然生了气,“和我有什么关系。”
一生气,刚才那点似是而非的温情就跑掉了,眼里的热气也跑掉了。苏韵停下脚,不走了,她一天跟着她爸妈一起瞎搅和什么呀,不够气的。
“你回去吧。我不去了。”说完转身往反方向冲。
章哲一把拉住她,“苏韵!你听我说,不是我不考虑,我想再等一阵。”
苏韵一张脸毫不隐瞒讽刺和不屑:又是“再”和“等”,怎么还这德行?怎么一点长进也没?
她挣开章哲的手,想这人真他妈的没救了!走两步,又回头冲章哲喊,“明天天大的事,你丢一边,陪小枣!一天天就跟没儿子一样,那你要生他干嘛!”
街上的行人频频回头看这个身材瘦弱、嗓门儿却高音喇叭一样的女人,苏韵一个个地白眼那些回头的人,看什么看?没见过泼妇啊!
“要想不生气,少生孩子多种地,勤劳致富奔小康!”一个少年模样的孩子吹着口哨,撂下一句话,骑车飞奔而去。
苏韵真想化身地道的泼妇,把手上的包当刀飞过去才好。然而,两秒,她就重新转过身去——熊孩子嘴里的“勤劳致富”提醒了她。
钱?一场脑溢血一般要看多少钱?苏韵没数,也压根儿没想起过问章哲。她想自己真是猪脑子!可他也没给自己机会问啊,那晚没说两句还是他把自己吼跑的。对,这账还没和他算!
想这么想,口气却是自责又温柔地,“章哲……你是不是缺钱啊?”
缺。缺的就是钱。可这要章哲怎么张开嘴点头说是?
送养老院这条路,他在出差回来的当晚就想到了。曹佑珍在电话里激动得话不成句,意思她以后要多和自己的弟弟、妹妹走动来往,要把过去跑掉的光阴补起来。
“好的。以后让小姨和舅舅多来苏州玩。”章哲连哄带劝。
“你大伯伯刚还打电话来了。‘我听到你人在,才放心。’哪个要他放心,要他这时假积极?”
“妈!大伯伯是好心。你累了就早点休息吧。等回苏州了再说。”章哲一手按着一直突突跳的太阳穴。
“好心!……我今天先和你舅舅回家住,过两天回去趟。”
章哲手顿住了:“回去趟”?“回去趟”什么意思?
换苏韵在跟前,又要倒吸气,不可思议:你自己妈,你不会问啊?可他真就不会问。问明白了像拿刀逼人,逼他妈。
做项目的人懂方案B,他马上就悄悄打听起养老院来。如苏韵所说,现在的民营养老院弄得很漂亮,高级的还有人工湖、大草坪,网站一打开,主页要么是三五头发花白的老人拄拐杖对着远方一脸幸福,要么在白色靠椅上谈笑得春风满面……
咨询经理们都很热情亲切,说宗旨就是“和家里一样温馨”。每月的护理费用不便宜,但按目前的薪水看,能承受——有那么一瞬间,章哲想起了庄大勇,如果没有他那时的吹毛求疵,自己还未必会动换工作的心。这时,他倒是感激他做了把推手——问题是每家几乎都需要一次性缴纳押金,十万到二十万不等,他怎么筹措得到?
和苏韵开口根本不可能。章哲过不去自己这关。
苏韵的性子他比谁都明白,说了,她一定会把钱都给他。那点钱,估摸着也就十来万,拿来了苏韵和小枣怎么过?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改一改,钱比纸薄。
都说女人心有千千结,现在的章哲心有万万结。
就说和苏韵的结,他左思右想,除了眼睁睁放手没有别的路。他现在去做“挽回”的动作,就是他自私。他不能又把她拉进这满坑泥沙里来。
既然给不了她完整,就憋着股劲想给她好、给她多,结果什么都没给了,房子还自己占着……他还能朝苏韵开口吗?
他只能再把宝押在年终奖上。
所以当尼克姚看过本次的出差报告,表示非常满意,又让他一肩把剩余的项目尽快挑起搞定时,章哲完全没管自己的腿在这堆泥团里拔不拔得动,就答应了。
尼克姚说,“我们这行就是和时间赛跑,只争朝夕。”
章哲想,我只想让金钱和现实赛跑。
“暂时不缺。”章哲对苏韵说。
“那看病看了多少钱呀?”苏韵追着问。
“十几万。有部分能报销。”
这句话应该这么听,“有部分能报销,等报下来拿回来,花出去的十几万。”至于十大几万,还是十小几万,看报销情况。
“那你等什么?”苏韵就这么急性子,憋不住话,“是不是……情感上一下接受不了?”
章哲鼻腔像呛进了辣椒面儿,辛辣猛窜到嗓子眼儿,“嗯。我妈……”
他差点就要对苏韵说出他妈那个让他接受不了的“回去一趟”了,他隐约明白曹佑珍不想照顾他爸了。如果真是那样,从情感上,他就更无法接受送他爸去养老院;而从现实上,那又将是唯一的、不得不的路。
他头快秃了。他还觉得委屈,委屈死了——他那一刻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是个孤儿!
“明天我再打电话帮你问问。听说还有一种是周末能接回来的。”
“苏韵……不用。”
苏韵头一热,先气章哲,又气自己圣母心太浓,她真是方方面面都替他想到了,话也是脱口而出的——她怎么就管不好自己多事的心?拖不住自己的舌头?人家“不用”!
“你还是过去吃饭吧?爸妈等。”
“‘你爸妈等’!”苏韵气咻咻地纠正他。
“我爸妈没那么玻璃心,和我一样,糙得很,皮实。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和你妈吧。”
苏韵走在还未暗下去的天光里,背影瘦弱又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