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魂炸飞了

章哲六点一刻到的家。

他风尘仆仆,脚步却很轻。开门锁时,有意控制手里那串垂挂的钥匙不发出声响。

门打开,他像侦查“敌情”的士兵,站在门口试图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把一屋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苏韵带着小枣在沙发上看图书,他轻吹一声口哨,小枣迅速过来抱住他腿,“爸爸,爸爸!”

章哲一把抱起他亲了两下,眼睛正搜索,曹佑珍和章炳年替他省了事,从卧室里一起走了出来——儿子回来了,胆壮了,不怕了。

曹佑珍说,“回来啦?饿没啊?可没做吃的哎。”

章哲赶忙说不饿,“我飞机上吃了些,你们怎么没做饭?”他放下小枣,“去玩儿吧。”

章炳年可接上了,“饿点不要紧哎,哪有担惊受怕要人命?”他一甩扇子,在左手掌心连拍三下,“现在我们人住在这屋里不安全了,生命受到威胁了!你晓不晓得?

曹佑珍秘书复述了一遍前因后果,章炳年说,“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什么歪门邪道都朝门上领,谁知道造成什么后果,会有什么无妄之灾会落到头上!”

章哲连脸也没顾上洗一把,开门出去查看老两口说的红色记号。

苏韵原先有些惶惶地理亏,这事听起来是瘆人,又和自己弟弟有关,所以一直没插嘴。可章炳年这话说得,就他家清白,苏亚洲就歪门邪道?苏韵的惶恐没了,欺负我没关系,你别欺负我家里人啊,我苏韵长进不大,还是处处先替人想、肯让着人的包子性子,可也不是两年前那个任人捏还忍气吞声的蠢货了。

“无妄之灾真落进这房子也挡不住,你们害怕你们回去,是你们不肯回去,怪谁?”苏韵顺着章炳年的话说。

“我们为什么不肯回去?我们回去了真吃亏的是章哲。”曹佑珍替夫反击,“我可看过你几次和男人眉来眼去,勾勾搭搭。”

苏韵像听了惊天大新闻。这两年,她和他们为很多不上台面的事吵过,气得半死过,也领受过他们给的各种恶意:素质低,不尊老,不像妈……可现在婆婆在说什么?他们走了,自己就是浪蕊浮花?章哲就吃亏了?合着他们不走还是一只眼来监督自己?

苏韵眼珠都转不动了。

章炳年摆出“非礼勿听”的姿态来,扇子摇开来,人晃到门口去了。

“妈,我再尊你一声‘妈’,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这种脏水你朝我身上泼是为了什么?泼了就为显示你家是清清白白的人家?”

“我又没冤枉你。”

苏韵气也顾不上生了,她只想快点听听这“没冤枉”从何而来,“你哪只眼睛看过?在哪里看过?”苏韵紧皱起眉头,像个求知欲旺盛的学生,她怀疑曹佑珍有臆想症。

“你不这么说,我还不想拿出来提的。”曹佑珍一副从前大局为重,现在逼不得已的口气。

苏韵瞪着她。

“大前天,不是大前天,有几天了,就你摔了小枣奶瓶那天,你和一个人高马大的外国男人搂搂抱抱、动手动脚,我看得清清的,你穿鹅黄汗衫,那人穿的蓝白条子。我还说错你啦?”

苏韵想起在翡冷翠门口和赵约翰分别的情景来,脸因羞愧和愤怒变得通红。那天她是有过几秒的“灵魂出窍”,她把这视作自己理亏心虚,她愿吃下“搂搂抱抱”的指认。

可“动手动脚”几个意思?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礼节性拥抱叫动手动脚吗?”

曹佑珍说,“我们没你洋货,我们不懂那些。可还有那一回,小枣才三四个月大,你天天起早说跑步,人朝外跑,我心说怎么精力这么好。结果我去买菜,正好看见你在长发面包店门口,和开辆黑轿车的男的有说有笑,手在人衣领口跳上跳下,你记得有这回事吧?这总叫动手动脚吧?”

苏韵如遭电击。她这下想起来了,在长发面包店门口碰到苏亚洲那天早晨回到家,婆婆确实用怪异的眼光打量自己。准备推小枣出去时,婆婆又不阴不阳地问自己,“出去?”

苏韵周身血液都沸腾了。时隔这么久,才后知后觉懂了曹佑珍两年前那别有深意的一瞥。可那是苏亚洲啊!

“那是我弟弟!我真不知道你们整天脑子里都想些什么龌龊的东西!这就是你们说的清白?你们这叫清白?”

苏韵彻底崩溃了。

曹佑珍走到哪里都绝对是知书达理的模样,她听章哲说过曹佑珍别说和邻居男人讲话,就是和家里的男性亲戚讲话,章炳年都要黑脸不高兴的。那时事不关己,她当了笑话听,把章炳年的封建说成了占有欲强。谁知道有一天婆婆会反过来拿这个指责自己?

别说是苏亚洲,就是不是,她不能和章哲以外的男人有说有笑?当他们章家是什么独断豪门?神经病吧!

苏韵僵尸一样进了房间,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家什么垃圾!她第一次觉得生无可恋。人活着有什么意思?怎么有这么多麻烦事缠着自己啊?

她恨公婆,恨他们秋后算账转败为胜的嘴脸!他们还粗鄙!

她恨章哲,他在他父母和她对峙,气势汹汹说她不清白时竟在外面研究那两个红颜料。

她恨苏亚洲,是她让自己蒙羞,就和小时候在学校操场上一样,她为他背锅!都是因他而起!

章哲回来了,气喘吁吁地,“我下去找保安调监控了,哪里是什么红色标记,是隔壁新搬来的那个胖孩子画着玩的。你们最近看谍战片看多了吗?别整天疑神疑鬼。我已经和保安说了,再碰到要到702室的陌生人,一律先打电话上来和业主确认。你们别瞎担心了。”

苏韵面朝外站在阳台上。

章哲走进房间,隔着十几步远都感到那背脊像灌饱风的帆,充满了一触即发的力量,这让章哲脚底顿了一下。

等他走到小枣的小床边时,苏韵吐出两个字,“离婚。”

“别闹了。他们年纪大了,见风是雨。再说有那种担心不也是很正常吗?我乍听也吓一大跳。”

苏韵冷笑一声,正常?对,他们什么都正常,见风是雨正常,张口就泼脏水正常,赖在儿子这里不走正常,只想占人的正常。就我是“闹”。

“我说离婚。”

章哲也火了,“你一天演一出戏到底要干什么?”

我演戏?好!

苏韵忽然转过身,她眼睛赤红,直直地往外冲。穿过客厅,进了厨房,拿起菜板上的刀就冲进房间,“离还是不离?就数到三,说不,我就往这里砍。”她胸口剧烈起伏,用刀朝手腕动脉挥了挥。

“苏韵!你把刀放下!要离也要等到明天开……?

“三,二,”苏韵冷冰冰地打断章哲,开始数数。

章哲从没见过这样的苏韵,她是陌生的,疯狂的,神经质得失去了理智的,这让章哲心里陡地窜起一股寒意,“离!”

刀掉到地板上,钝钝地哐当一声。

像砸在苏韵心上。

家里没一点声音,连小枣都是安静的。

苏韵从衣柜里拖出旅行用的双肩包,往里装奶瓶奶粉尿不湿,又一股脑儿胡乱塞进去小枣的衣服和汽车玩具,自己的衣服……章哲才往前一步,苏韵就像生人勿进的野兽吼起来,“别过来!”

包背上肩,她脚步咚咚,抱起不知什么时候歪在沙发上睡着了的小枣,示威一般冲着鸦雀无声的次卧喊,“你们现在满意了没?让你们儿子去找个清白的,找个弟弟不是歪门邪道的。小枣归我。怎么都归我,上法院判也归我。”

她知道什么能往他们心上砸,她不在乎了,她不忍了,要死去死,要病去病,你们一家抱团就是。

她像费劲千辛万苦,从层层重围中杀出,最终争夺到了宝物的狠角儿一样,目光警惕地防备着四周,连章哲都被她吓到了。

走到门口,把上班的通勤包斜挎到身上,旋风一样蹬出家门。

电梯正好停在七楼,苏韵又旋风一样旋进去。

电梯层层下降,苏韵急于逃离这让自己做噩梦的地方,她奔跑着冲向小区大门,这才注意脚上穿的拖鞋……

她低头犹豫了两秒。买,都重买,什么都不要了,再也不回头了。

可去哪里呢?这么晚,她不能去打扰陈艺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尤其窥见了她和沈一楠并不是从前以为的琴瑟和鸣后。

趴肩上的小枣沉沉地压着她,她感到自己手臂逐渐发麻、力不从心,小枣的身体一点点往下溜。

苏韵抬起一只腿,把小枣像扛大米包一样往上墩了两下。

出租车来的时候,苏韵说去新城花园酒店。

而702室内此刻也正乱做一团。

“小枣归我。怎么都归我,上法院判也归我。”这话像一颗重磅炸弹扔进了章炳年的心窝,把他魂炸飞了,把他从椅子上炸得站起来了,可还没等站直,人就歪歪地倒到了地上。

章哲在拨急救电话,曹佑珍在满房间找速效救心丸……

等救护车闪着红灯风驰电掣把这一家三口拖进医院急诊时,小枣正在酒店房间的大床上蹦跳得起劲。

新的环境让他兴奋。

“妈妈,不回去。明天不回去,昨天也不回去。”

苏韵眼泪直掉。窗外大街上灯光明亮,车来车往,她如此凄凉——孤儿寡母,还饿着肚子。

“小枣饿不饿?”

小枣摇头,蹦到苏韵腿边来,“妈妈!不回去,好不好?”

“好。”苏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