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谁也救不了谁

早上上班,苏韵绕了两家私立幼儿园,稍稍多问了两句、多看了两眼,到公司就晚了半小时。

朱翎一见她就贼兮兮地说要报告一个“惊天新闻”。

苏韵早习惯了朱翎的夸张,这么不大的一间办公室,最“惊天”的不过是韦先生脖子上的吻痕——可谁又能说就一定不是他太太的呢?

“我告诉了你,可别难过啊。”

苏韵皱眉,难过?就算现在要裁员,也不会裁到我头上吧?

“神叨叨。”她不想鼓励朱翎讲,尤其看她一脸促狭,就更没了兴趣。

朱翎却已经自顾自讲上了,“早上我一坐下,不是,屁股还没落到凳子上,就接了个神秘电话。女的,打来公司找赵约翰,奇怪不奇怪?”

苏韵翻个白眼给朱翎,哪里奇怪?!她拿起杯子准备去茶水间烫,朱翎还急了,“我没说完呢!人家说赵约翰手机落在她那里了!她有他名片!”见苏韵还没如预期地瞪大眼睛,朱翎食指直指着太阳穴绕圈儿,“早上,手机,名片……你想想?过夜了呀,而且关系显然不是男女朋友。”

“你还是快找个男朋友吧!世纪佳缘,非诚勿扰都行……”

说实在的,苏韵真怀疑男人会喜欢朱翎这一挂的女人。话多、倾诉欲旺盛也罢了,偶尔借个耳朵的事。可她眼睛老盯在别人身上,苏韵用只欧舒丹的护手霜她要说“太舍得”,连小顾浏览一下51job她也要问一句是不是有想法。又完全看不懂别人眼色,就说三番五次、没完没了把苏韵和赵约翰挂钩挂一起也不是谁都能忍的。

她有时真认为朱翎智商、情商双双不在线,可人工作这么久也没出过什么岔子,也活得好好的。苏韵越发感叹大千世界,各人各活法,就像章炳年曹佑珍,沈倩倩苏亚洲,谁都别想拯救谁,谁也都不能拯救谁。

还有陈艺蕊沈一楠那一对也是。

昨天她带着小枣去了陈艺蕊店里。

又一年过半,陈艺蕊的肚子还是平的,店倒多开了一家。

“你俩最近什么情况了?”苏韵问,心里却是有数的。从前的陈艺蕊开个店就为一时兴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来开开门,坐一坐,这大半年,勤快多了,颇有情场失意、另辟天地的意思。但这些话苏韵只能感受,只能听,不能由她来说。

陈艺蕊从收银台抽屉里拿出一张纸,苏韵接过来,是一张精液及精子质量分析报告单,一行一行的诡异名词和数据列了大半页。

苏韵一头雾水,“什么意思?检查啦?是说他不行?”

“精子数量少,活力低。”

苏韵心想,菩萨白拜了。

“这你还随身带啊?”苏韵晃晃手里的纸,又看一眼,报告时间是半个月前。

“我爸妈不是老不请自去我家么,又爱给我瞎收拾,收拾出来有得烦他。”

苏韵记起陈艺蕊的名言,“要给男人留面子”。可沈一楠这样的,还值得、还配人给他留面子么?

“那他现在……外面消停了吧?”

“忙着吃药治病呢,能不消停么。”陈艺蕊伸出水葱似的手指,对光看看蔻丹。

苏韵眼前浮现出沈一楠那天在酒店任人吊着胳膊,信步闲庭的从容样子,只觉一层说不上来的厌恶。如若换了自己,断断没办法还一张床上睡了。她看着陈艺蕊,陈艺蕊不看她。

“你是不是还想不明白我就不选择离婚?你这种爱情至上的人肯定想不明白。我没精神洁癖,也没身体洁癖。我能过得去自己这一关,又何必费事。”

“可是你总是爱他的。”苏韵想说爱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占有欲?怎么能容忍第三个人?

“不是可是,是因为。”陈艺蕊纠正她,“因为我还是爱他的。不多、不深,但是爱。”

苏韵想到他们那份不平等条约,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又咽回去。

“我的爱从来就不要死要活。我们就是条件匹配、时间合适之下培养起来的感情。如果有种病叫爱冷淡,我就有这种病。比起‘爱’,衣食无忧优先。”

“那他还爱你吧?”苏韵问得没心没肺。

她是真想不明白。沈一楠无疑爱过陈艺蕊,不然谁会任由一个女人当他家的家,做他家的主?后来他找一个更年轻的,挽着他胳膊,走路连跳带蹦的。现在又河东转回河西……这是在过家家玩游戏吗?你要真厌陈艺蕊,你在外面一条道走到底,我还敬你是个硬渣。踩两只船,是爱还是不爱呢?

陈艺蕊却无意再纠缠谈爱不爱,“你别担心我。就算真过不下去我也会先做好万全之策再拆伙。你呢?太不太平?”

苏韵还真同情起自己来。自己从来没什么万全之策,全是被扔在半道了才着急着慌开始想应对之策。看,她一个只有应对之策的人,倒有那心思替陈艺蕊担心。

陈艺蕊没找自己哀嚎过吧?人两家店开得风生水起吧?人看起来依旧漂亮依旧神采奕奕吧?人这么大“变故”面前还云淡风轻吧?

也许不是什么事都非用“爱”或者“不爱”来衡量、来解释的。就像自己和章哲,爱啊,可爱就是好吗?还不是落到一泡污的境地。

苏韵叹口气,“我家是世纪难题。没嘴说。现在让我再讲一遍我保证还能气得跳脚。我对章哲也是渐渐失望,优柔寡断,就不能像个男人一点。我真想和他们一家一刀两断,昨天早上我还这么想的,我要他章哲干什么?可今天早上我心里又偷摸儿认怂了。

前天晚上不是吵架嘛,我把谈恋爱那会儿去无锡买的一对泥娃娃砸了,就砸在阳台上,瓷砖不是?早不知碎几块了。今天早上我忽然看到那对泥娃娃又摆在电视机上了,原来被他不知什么时候用胶水粘起来了,可能我睡着的时候……我心又软成浆糊。

和你爱得不要死要活一样,我偏就为这种不值钱、不值当说的东西要死要活……我这个人彻底没救了,我给自己看过命了。我真打算和章哲租房子搬出来住,为口自由的空气,为两人能好好地——我俩再经不起折腾了,慢刀割肉也割得死人的——还有一个,也是为小枣好好成长吧。”

正玩小汽车的小枣听到自己名字,看看苏韵,看看陈艺蕊,又低下头去玩了。苏韵想小宝宝真的是不识愁滋味啊!

“你是勇敢的。”

许是因为有了沈一楠这件“丑事”,陈艺蕊现在指导起苏韵来也不似从前那般“天下尽在我手”的高高在上了。

“我是被迫无奈没办法的。”苏韵说的是实话。真勇敢就该揭竿而起造反了,可她终究造不了别人反,终究撕不破那层脸皮,最后只剩了造自己的反。

而且,她愿意在陈艺蕊面前说这个实话示这个弱,她愿意陈艺蕊还是以前运筹帷幄、自信满满的模样,她不要她在自己面前露一点怯。

“勇敢什么?孤勇。其实我都不确定章哲会跟着我搬出来。”苏韵苦笑着说,“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打算。你说我是不是也该去烧两把香?这两年过得和屎一样。”苏韵忽然问。

“没用。”陈艺蕊说。

两人同时叹气。

——喏,菩萨都救不了人。人只能靠自救。

两家幼儿园的宣传单都印得花里胡哨,内容大同小异:引进欧美先进教学理念,学校环境优美,师资力量强大,致力于儿童左右脑开发,感官认知提升……学费也大同小异,一家一个月两千七百,一家两千九百,伙食费置装费等等另算。

苏韵估摸这就是外头的大致行情了。

如果送了小枣去托班,公婆会不会回去?苏韵忽然想。但很快,她就否定了这想法。以章炳年刀枪不入、油盐不进、唯他独大的脾性,不跳脚闹腾就要烧高香了。

可闹腾不闹腾也不关自己事了,我躲总是躲得起的吧?

这时候的苏韵不去算钱了,不去算“躲”的代价了,她也有“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的英雄气概了。可到底也免不得在心里咬牙切齿一番:章哲你个王八蛋,我前世真是欠了你,要不是看在你也没办法的份儿上,要不是看在你拿我俩的感情真当回事的份儿上,我!……

苏韵把幼儿园两张单子折进包里,准备抛开杂念,先把邮件处理掉。周五下午半天没在,攒了三十几封。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苏韵左手接起来,对方问她是否认识苏亚洲。苏韵心猛地一跳,点在鼠标左键上的食指也受了惊一样,翘起来。

“什么事?”她问。

“他有张我们广发银行的信用卡逾期三个月未还,请务必转告他尽快还款,否则我们将采取法律程序,起诉到法院。”

苏韵走出办公室,下到十三楼的楼梯拐角,给苏亚洲打电话。

“你什么信用卡没还?打电话找我这里来了。”

“广发的是吧?你别理他们。我又不是没在还,还天天打电话。”苏亚洲说。

“那你赶紧还掉啊,说逾期三个月了,滞纳金不是钱啊?”苏韵到底没见过“世面”,这时候为苏亚洲发愁的竟还是那点“滞纳金”,她哪知道这只是小巫而已。

“我知道。我在想办法。你以后看见陌生电话,就别接。或者说不认识我。”

“你到底什么情况啊?”苏韵一颗心还是放不下。

“没事。我有笔款在外面,等追回来就好了。我开车了,先不和你说。”

苏韵一上午也没把三十封邮件处理完,心里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下班路过银行,走进去查了下,果然苏亚洲除了最早两个月打进来零碎几次,一共九百块利息,后来再没有过进账——蛋没生出来,鸡飞了。

苏韵想坏了,苏亚洲怕又捅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