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广而告之
章哲越来越忙。
有时中午还和苏韵发短信问“下班要不要帮你带块蛋糕”,下午两点就打电话来说晚上八点无锡飞深圳。
苏韵不解为什么不能乘第二天的飞机,赶个晚班机到了不也是睡觉?章哲说第二天早上八点要到客户那里解决问题。
章哲解决的问题五花八门,技术方面的,执照方面的,配合销售部在新产品发布会上答一些专业问题……
章炳年“有幸”看了一次章哲穿西装打领带面带笑容被闪关灯咔嚓的行业新闻,兴奋之情掩藏不住,几次问“答记者问”有没有重播。
“你成外交部发言人了。”苏韵对章哲说,表情嘲讽带不屑。
她不是不屑章哲,是章炳年溢于言表的激动和夸大其辞的说法让她尴尬、没耳朵听——就算真是外交部发言人,不也只是份工作?
“他总要说话吧?你总要让他说话吧?”
呵!章哲你还真是缺捧呢!心里哼着,嘴上就不客气,“说。随便说。你也尽情享受吧。”
章哲像被x光透视了一样。是,他享受。
去年那通暴烈的争吵和医院的一夜陪伴后,章哲分明感到父亲和自己之间的关系有了变化。这变化不是苏韵偶尔语带嘲讽的“捧你上天、对你柔和”了,而在于章炳年多出来的从前没有过的“心思”和“关注”。
前些年和父母各过各的,相安无事,电话里说说“你好”,过春节坐在一起“一家三口”,不甜也不咸。可现在乍然尝到“你好”之外的甜头,章哲竟像第一次咬了棒棒糖的孩子,不舍得松口了。
而当这幼稚的想法被苏韵看透,不是不难为情的。他想发作又不知怎么发作,最后气咻咻嘀咕一句,“神经病!”
而章炳年果然爱上了“随便说”,他小喇叭式的感叹很快覆盖了小区。
似乎一夜之间,章炳年一改不爱和小区里带孩子的爷爷们交流的旧习,“天气暖啦,太阳出来啦,爷爷带小枣下去晒太阳看花草啦。”章炳年嘴里喊着号子,就带着小枣下楼去了。
他和人说上了新闻的章哲,和人谈投影机以后会实现的强大功能——好像那真是能将人带上月球的黑科技——他又把从章哲那里倒买来的“占有份额”,“市场规模”顺便倒卖了几遍……
有人问,“能搞到内部打折价吗?”章炳年一口应承,“那肯定没问题。”
章哲找销售部要个内部价不难,可章哲忙啊,自己都脚不沾地,章炳年还在拼命“帮忙”搞宣传,一个月里前后有三个人来家敲门问“内部价”。
苏韵不胜其烦。章哲去问了,人家给了,那就是欠下了一个人情。现在人情好欠的吗?下次还人情还不是章哲还?比如又被拉去配合客串答个疑?
当然了,在章炳年那里,不叫答疑,都叫“答记者问”。他很乐于见到他的儿子西装革履、走在人前,但苏韵不愿意啊——那是我老公,他不累吗?他身体累垮了倒霉的是谁?有那时间他明明可以多陪陪我和孩子的。
再一个,苏韵真是见识了什么叫“人心不足蛇吞象”。章哲一不拿公司提成,二不拿好处费,只是义务帮忙,可那些家伙听了章哲说的价格,还要张口讨个价还个价……这是自己家在做买卖吗?苏韵恨不能立刻关门叫人走。
“你下次直接拒绝吧。”苏韵对章哲说。
“我爸都答应人家了,总不好那么直接。一个小区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抬头不见低头见?刚才喊你去帮忙调试的人姓什么、叫什么?”苏韵怒气冲冲。章哲帮一栋的邻居买了台机器回来,竟还要持续“售后”,这都什么事儿!
“……”
“让你爸别乱吹牛了行不行?到底要替你贴金还是替他自己?要搞得门庭若市吗?”
“什么吹牛,哪有那么夸张。好了好了……我会和他说的。”
苏韵觉得章哲变了。从前他用这样的态度敷衍他爸,现在呢,改用“好了好了”,配合皱眉的动作和累了的神情来敷衍自己。
被敷衍了的苏韵不能继续不识趣,她得闭嘴。可胸口却像填满了破棉絮,呼吸不动,发作不得,她难受,难受得想把手伸进胸口去把那些破棉絮统统抓来,抓起来扔他们脸上。烦不烦哪!!
忍吧,忍。
一年快过去一半了。倒计时日历翻过去四分之一多了……苏韵咬牙想。
小枣过周岁的前两周,章哲又出差了,苏韵也忙得团团转。
大老板的女儿来清华做交换生,苏韵因为啥狗屁都会点,英语,法语,西班牙语……电话号码被韦先生给了小姑娘——中国紧急联络人。
谁知紧急联络人成了随时提供问询建议、遥控翻译的保姆。
这不手机又响,苏韵一看显示“北京”,头就大。
“Hi,Maria。你在邮局?不能寄?说了为什么没?嗯,你要寄……夜市买的什么?呃……麻烦你把手机给工作人员好吗?”
换了人,苏韵才听明白了,Maria要寄檀香回国,这需要提供质检证明,她没有,可她一定要寄。
“真是对不起,麻烦你把电话还还给她,我来和她说。”
“Maria,我和工作人员问了,确实不能寄。你要不把别的东西先寄掉?”
“nononononononononono……”
苏韵忍不住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点。
“我男朋友生日就到了,我花两个晚上好不容易才选到一点特别的东西,我一定要让他收到。”
“一定”……走哪里都把自己当公主,可不是谁都你爸爸啊!
“要不我来问问我这边合作的国际快递,看是不是也需要提供质检证明之类的东西……然后再给你答复行吗?”其实只是个没办法的缓兵之计,夜市买的东西哪有什么质检证明?
联邦、TNT、DHL等快递公司一查询,全都要。最后还是赵约翰拿了张名片过来,说以前帮忙代理发过比亚迪的电池,没需要提供证书。
苏韵服气这人哪哪儿都搞得定。打电话去,果然能发,告诉“公主”后,“公主”先说寄来,听说北京到苏州要三天,又改了主意,自己坐火车送来。
这小麻烦事就揽成了件大麻烦事——苏韵得安排司机接人,得帮她订酒店,问第二天的安排,得知早上要回去又给定火车票,火车票还抢手,又问飞机考虑不考虑,不考虑又找票务公司……
要说苏韵她们看着人模狗样,进出的也是5A级写字楼,但常常要干些类似的杂活儿,私人秘书一样。偏还就杂活儿最耗时间花精力,需要不断地电话,反复地确认。
苏韵一贯不喜欢。陈艺蕊为这个笑过她,哦,让你往高处走,去香港,你不肯;呆在低处,还想两耳不闻窗外杂事,只完成工作“专业”相关。你以为上班还有个“象牙塔”吗?
下午正忙得团团转,家里来电话说小枣发烧了。苏韵赶紧交代司机,让接到“公主”后送她先去酒店,自己晚一点打车去接她出来吃饭。
赶回家,小枣手里摆弄着小汽车,看见苏韵,愉快地喊“妈妈”,精神挺不错的样子。
苏韵略放下心,想起在哪里看到过“幼儿急疹”就是类似状态,网上一搜,果然像。她安慰俩老的,说多喂点开水,额头用冰宝贴敷一敷,物理降温,不要紧的,等出过疹子,烧就自动退了。
说完,她回房间换了身轻便的花苞短裙,看曹佑珍打量自己,苏韵说,“我一会儿不在家吃饭,老板的女儿来,人生地不熟的,接待下。”
曹佑珍说,“哦。你跟你爸也说一声?”
前些日子,苏韵心里烦章炳年在小区小喇叭广播,有几天出门下班没和他“打招呼”。章炳年找章哲去了。
苏韵说以前每次喊他,上班“爸我走了”,下班“爸”,他都不应,我也没挑他啊。
章哲说,你就动个嘴嘛,他不应可他心里知道。苏韵就烦谁都要躬身迁就章炳年,说,你家门楣不大,谱倒挺能往大处摆。
看,又来一个提醒她苏韵的。
就不说!
苏韵去酒店接了Maria,小姑娘穿件灰色T,热裤和球鞋,妆化得极淡,标准邻家女学生。在电话里“no”说得停不下来时,还以为是多骄纵多目空一切的人呢。
两人不知怎么对视一笑,苏韵是白T,半裙和球鞋,乍一看倒像约好这样穿的。
“你人看起来和听起来完全不一样,你根本不像有宝宝的人,你皮肤真好……”
苏韵耳根软,不经夸,莫名就从心底“不计前嫌”了。在车上,她拿过盒子一晃,丁零咣当地响,“这样怕是不行……明天寄出前需要重新包装,你介意吗?”
“没问题。”
“你爸爸知道你来苏州吗?”
苏韵问完觉得问题太“中国”了,果然Maria耸耸肩说,“目前他还没必要知道。”
苏韵想那我可不敢擅自做主带你去你爸他们来时常去的酒吧,“晚上吃过饭我们时间也不太多,带你坐一坐苏州的夜游船?”苏韵随口建议,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适合二十岁女孩的。
谁知Maria喜欢坏了。正好春末夏初的天,温度合宜,微风不时掠过,人坐在船上慢悠悠地晃,两岸灯光如昼,不时小桥流水。
船上唱评弹的的姑娘穿着清雅旗袍,手抚琵琶,一声一声平仄婉转,如黄丽出岫;指尖一动,河水恍如泛起了流光……
送Maria回酒店后,苏韵回了办公室,她得把“宝盒”重新包装好,整理下内装明细提供给快递公司。
一拆开,零零碎碎散了一桌子。檀香原来真的就是一盒香得让人想捂鼻子的线香,上海城隍庙出品;两只半点不威风的布老虎,更像乔装打扮过的猫;再有刻了字母的心形石头红绳项链。
这堆东西让苏韵哭笑不得,在我大中国所有旅游景点都能买到,普通得几乎不值钱,可大小姐要费如此周章……
零碎之外还有一张信纸,已经被“染”了一纸檀香味。Maria太不拘小节,信纸完全没有折叠,就算眼神故意不去聚焦,那些隔几行用红笔画的耀眼的吻和红心还是抢着往苏韵眼里跳。
苏韵心底忽然理解了三分。不由笑了,好像看到了爱情,明白了这赤裸得接近孩子气的热烈,难怪这样匆忙,这样紧张,这样急迫。
这让她想起了和章哲恋爱之初,嘴角不由就翘了上去。
正心思朝远处飘,手机响,竟是韦先生打来的,原来大老板请韦先生一定帮忙转告一声谢谢,说Maria玩得太开心。
挂了电话,安排了司机把重包好的“宝盒”取走,关照明天送到名片上地址后,“叮咚”,大老板的邮件来了,又是长文郑重感谢。最后一句让苏韵多读了两遍,“Mica你现在也是母亲了,我想你一定会明白我此刻感激的心情,当你的孩子被人用心对待,热情照顾……”
同一个世界,同一片父母心。
苏韵的心情更好了。虽然这不是什么高级工作,可被表扬、被感谢总是令人开心的。
回到家,公婆还在沙发上看电视,苏韵很轻快地打了声招呼,照例是曹佑珍“嗯”一声,章炳年不应。
苏韵把大老板那句话拿出来快速默念,不计较不计较,不管怎么样,他们对小枣是用心地。